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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傑接口回答:“但對我來說,這個家裡人就是你啊。對你來說,不也就是我嗎?”
“那要是你死了呢?”趙蕊是很直接的,話說出口覺得不大公平,趕緊又加上一句,“也可能是我先死。”
老李簡直無語,沒想到要討論這麼終極的問題。
趙蕊卻還沒完,說:“有篇論文我發給你看一下,那裡面說,哪怕是不怎麼和諧的親子關係,只要你知道有個人存在著,TA 哪怕是因為法律上的責任必須對你負責,也會是個正向的心理暗示,可以提高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和主觀幸福感。”
“但是心理上的獲得真的可以跟生理上的失去相提並論嗎?”李元傑覺得不行。
趙蕊卻認為正是如此,說:“是啊,心理壓力並不比生理上的痛苦更輕鬆。”
“心理壓力?所以你還不就是為了長輩那幾句話?”李元傑以為發現了她露出的破綻。
但趙蕊並不在意,只是否認,說:“不是的,或者說不光是這樣。我考慮過他們,也考慮過我自己,跟這些比起來,我覺得試管加上懷孕生孩子受的罪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我受不了,”李元傑卻忽然變得鄭重,就那麼看著她,憋了好久才把下半句說出來,“上一次孩子流掉,你不記得了嗎?”
趙蕊一下紅了眼眶,也不知是因為眼前老李這個樣子,還是那一小段埋藏的記憶忽然來襲。她當然是記得的。其實身體上的痛苦並不太大,就算有過也都淡忘了。但她清楚地記得那次從醫院回來,自己走進家門,徑直去了臥室,躺到床上,縮起身體哭泣。李元傑跟著進來,也在她身邊躺下,把她擁進懷中。她靠在他胸前,靜靜地流淚。她哭了,他也哭了,輕輕撫著她的頭髮和背脊。那場景好像就在昨天似的。
她真心覺得他的難過不比她少,但人爭論的時候就是不講理的,於是脫口而出,說:“所以你就是把你的感受放在我前面咯?你的受不了,你心裡難過比我身體難過更不得了。而且我們也不是什麼高知,沒什麼共同理想,統一的情趣,現在說是丁克,再過幾年你不想丁了,還有反悔的機會,我怎麼辦呢?”
李元傑被她幾句話噎住,半晌才品出其中對他的不信任,簡直快氣死了,說:“我去結紮不就行了嗎?這樣就沒有反悔的機會了,大家公平合理。”
趙蕊回說:“你傻了吧,已婚男人結紮要妻子同意的,我不同意。”
李元傑氣死了,卻又不知該如何自證,為表抗議,當著趙蕊的面,扔了整盒漏油的杜蕾斯,越想越覺得冤屈,乾脆離家出走。
趙蕊看他這樣也擔心起來,報了 110,跟民警說她老公可能要做傻事。民警還當是自殺,趕緊電話打過去。李元傑倒是接了,一聽對方是警察,有點懵,說自己沒想幹嘛,就是出來冷靜冷靜。民警知道一般夫妻吵架,勸了兩句,說:“這麼冷天哪裡不能冷靜,你趕緊回來吧,你老婆都擔心死了。”
李元傑站在外面也挺委屈的,說:“你讓她等一會兒,我騎自行車騎得有點遠,回去可能還得半個多小時。”
民警清清嗓子,忍著沒笑,問:“要不要警車過去接你?”
李元傑趕緊答說謝謝不用,掛了電話。
到家時,民警已經離開,李元傑站在門口,看見趙蕊坐在沙發上等著他。
也許是來回的這一路上已經想好了的,他先開口問:“心心,那你到底還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想。”趙蕊點頭。
他沒曾料到她回答得這樣肯定,卻又聽見她反問:“如果可能,你想要我們的孩子嗎?”
“想。”他也點頭,同樣肯定,也同樣反問,“但如果沒有孩子,你還會想跟我在一起嗎?”
“想。”趙蕊回答。
兩人忽然都有點想哭,直到李元傑走過來,從沙發上拉起她,熊抱在懷中。那種溫暖的、確定的感覺,又讓兩個人都高興起來。
像是抱了許久,趙蕊才問:“你剛才騎到哪兒了?”
李元傑答說:“羅橋新村。”
趙蕊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因為那是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地方。在警察的電話里聽見他說半個多小時,她就已經猜到了。對他們來說,世界上恐怕不會再有另一個人像對方一樣。
一番來龍去脈交代完畢,回到此刻,關瀾給趙蕊打語音過去,把那個 word 文檔里的條款總結了一下,說:“所以你們就寫個這份協議——老李承諾跟你去做試管,你也承諾如果一年還不成功就放棄嘗試,繼續丁克。然後老李又承諾他會去結紮,杜絕未來丁不下去反悔的可能。”
“是啊。”趙蕊確認,“是不是環環相扣,公平合理?”
關瀾直接回答:“這幾條都涉及人身權,就跟我嘎個腰子換你兩肋插刀一樣,全都是無效條款。”
趙蕊那邊怔了怔,一時無語。
但關瀾緊接著又道:“剛才那句是我作為律師說的,現在作為老伴兒,我覺得這辦法可行,什麼簽字畫押,律師見證,也都不必了,你們就當個君子協定。這事要是擱別人身上結果還不好說,但你們,我真的覺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