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頁
時間久了,那些正常的人生和快樂的記憶就變得像刀片一樣,在大腦的邊沿微窺視一眼,都會被刺得遍體鱗傷。
他後來不敢想這些東西,腦子裡像是隔著泡影一樣。
他變成一隻猴子、一個辨不出形狀的影子,蹲在水池邊撈幻影、撈氣泡、撈月亮,也不敢抬頭看一眼。
撈的時間久了,幻影變了一個把他拋下的人。
恨不恨呢?
當然恨,有的時候想到會覺得比恨井遂還要恨那個人。
找到自己,給自己希望,然後又拋下自己讓自己絕望。
是在凌遲嗎?絕對是在凌遲吧?
井向澤坐在椅子上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呢?是小的時候撒謊偷吃了兩顆糖,讓他必須得遭受這些糟糕的事情嗎?
是他玩弄螞蟻,弄毀了它們的巢窩,讓他不得不以此來贖罪嗎?
沒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他盛放虛影的的泡沫碎掉了,井和池塘都乾涸了,光禿禿的土地露出來,一點幻想和念想都不再留給他了。
井向澤伸手捂了下自己的臉,想哭又哭不出來。
他開始怨恨起自己為什麼要把人騙回來,好受嗎?有趣嗎?到底是在讓誰痛苦、難堪?
他為什麼不直接死了算了,到底想要做什麼?
把人殺了嗎?他有一百次機會能做到。
井向澤搓了把自己的臉,他有些茫然地環顧了一圈自己坐著的房子,屋子裡靜悄悄地,像是被劫匪洗劫過,什麼都不剩下了。
他把放在膝蓋上的槍拿起來,盯著槍口看了一會兒。
本來應該讓老師來陪他的,可是前幾天在度假山莊的時候,那個人笑得好開心。
眼睛眯起來,微翹的睫毛上裝了好多夢幻的氣泡。
井向澤其實一直想要有人陪他,在床上陪他睡覺、在水池邊上看他撈星星,什麼都不用做,就陪著他就好。
然後再陪著他一起去死,他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有什麼好活的。
生活都是虛妄是吧,死亡才是人類永遠的歸宿。
可那個人笑得好開心,把他從這裡抱過來,再提過去,用裹了糖果的嗓子喊他寶貝。
怎麼這麼開心啊?
到底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是因為有很多錢嗎?
好膚淺的快樂。
井向澤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
他拿起槍,上了膛,張開嘴巴。
算了,開心就開心吧。未來的日子裡,每個月都會得到一筆價值不菲的意外之財,想來應該也會很開心的吧。
他膚淺的老師,以後餘生都這麼快樂吧。
井向澤輕輕閉上眼睛,他鼻翼微張,努力呼吸自己生命最後幾秒的空氣。
然後聽到了一聲幻覺,讓他覺得自己已經扣動了扳機,靈魂已經漂浮到了極幸福極快樂的地方。
這種感覺有些夢幻,像是他在水塘里撈到了寶物。
又像是有人在他的迷宮裡找到了他。
像他第一次跟人做愛,大腦混沌、身體漂浮。
「好了,別鬧了,把搶拿開。」袁也的語氣像是在面對一個偷吃糖的小孩。
井向澤閉著眼睛,睫毛顫抖,仿佛被人從半空中扯到了地上,摔了個跟頭、滿面狼藉、鼻血直流。
井向澤把槍拿出來,不睜眼睛,閉著道:「你回來是陪我一起死嗎?」
袁也心情不大好,語氣有些糟糕:「是,來找死。」
井向澤睜開眼睛,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收到我讓人送給你的禮物了嗎?」
袁也扯衣領,抬步走過來,把戴著戒指的手指伸出來:「以後不摘下來了,怎麼樣?」
井向澤靜靜地看了會兒袁也的手指,他喉嚨滾動了一圈,剛剛怎麼也哭不出來的眼淚,突然溢上了眼眶。
好委屈好傷心,像不知饜足的饕餮在吞噬一點點可憐的感情。
好像在用死亡在威脅什麼,可是他沒有。
井向澤抿了下唇。
袁也伸手拿他的槍,有點兒不耐煩的語氣:「或者你想要先給我一槍再自我了斷?」
袁也拿過槍,對著自己比劃了一下。
井向澤卻在下一秒嚇得汗毛直立了起來,他本來定在座位上像不會動的雕像,看見袁也拿起手槍後,他立刻站起身,撲過去,搶走了槍,再遠遠地扔開。
「上膛了的,你瘋了?!」他還有臉罵別人瘋了。
袁也被他撲在地上,沉默了一會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上膛怎麼殺人?」
井向澤呼吸加重,鼻翼都微微張開了,他趴在袁也的身上胡亂地擦了下眼淚。
什麼報恨和殺意都沒有了,他身體顫抖,緊張害怕地幾欲嘔吐。他覺得有些古怪,這個人回來陪自己,要跟自己一起去死,開心嗎?快樂嗎?緊張什麼害怕什麼。不是應該期待得要死嗎?
怕。
好怕那雙眼睛不會再笑了,那張嘴再也吐不出那些虛假的甜言蜜語了。
「下不了手呢?」袁也胸膛震動起來,剛剛一秒鐘驗證了一件事情,覺得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兒。
袁也朝他伸了根小拇指:「再騙你是小狗。」
井向澤擦眼淚,痛苦到睜不開眼睛,做夢都曾夢到過的事情,到實現的前一秒,他卻變成了一個膽小鬼:「你會覺得我很煩,我什麼都不會,站在人群里讓我緊張,我會崩潰,你會覺得我又煩又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