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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這裡低頭默哀緬懷,這裡沒有烈士的墓碑,據說早年遷到省里的烈士陵園,十數年前又被烈士的兒女帶回了家鄉。
風颯颯地過,落英開始繽紛,發出的似乎是嘆息,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再也看不出當年的慘烈。時光如斑駁的陽光,一轉一移,最終還是不留痕跡。
他們繼續攀援。
藍寧問羅大年:「你對時老師有意見?」
羅大年不想同她這個小丫頭說意見,但是藍寧鍥而不捨地又問。
羅大年便講:「大大有意見。那邊資本家要併購民族企業,這邊還有心情爬山。」
他說話說的有點響,被山風帶到前方,前方的人不為所動。
藍寧只是默默跟著走,雲朵在她頭頂移動,她一步一步按照他的步子走,好像能把這條路分解為最小的刻度。
朝陽觀在清寂的山中,凝聚了幾百年的風霜,有佛教洞窟也有道教洞窟,還有孔子雕像。
藍寧透出一口氣,不太懂得這一處的玄妙。
時維講:「這種三教合一的現象,是這裡特有的文化特色。」
藍寧奇道:「海納百川?」
她遠眺,小鎮在山巒之中,人們又在小鎮之中,生命被融入天地自然。她幾乎要感動,偏僻之處,演繹的是大自然的道理。
時維指遠方:「美達在那邊有生產基地,罐裝流水線做到國內一流水準,恐怕在上海,除了國際一流企業,沒有同類企業可以達到這個規模。」
藍寧劃了一個圓,學習資深銷售那個進攻姿勢:「原來我們是可以打進去了。」
他們在觀里吃了中飯,是古老簡樸的飯食,飯後有人來找時維。時維先介紹羅大年,再介紹藍寧,來的人近五十歲了,長相憨厚敦實,望之而使人頓生信任感。
時維說:「這是『美達』的劉先達董事長。」
劉先達心事重重,他和時維坐在綠蔭匝地的大樹下,藍寧坐在一邊,從羅大年的包里翻出兩大罐「美達」可樂,她咕嘟咕嘟全都喝了。
劉先達見此情形,眉頭才鬆動了下,笑起來。他講:「我快要被罵成賣國賊了。」
時維答他:「有人說,資本沒有國界,品牌才有國界。」
「沒有洋槍洋炮,我進不了北京城上海灘。」
時維拍拍劉先達的肩膀。
「你不勸我放棄?成全生前身後名?」
時維拿起藍寧喝了個精光的「美達」易拉罐,握在手心:「老哥,你已經成竹在胸,何須我多言呢?」
第二天藍寧在赤城買了晚報,經濟版有一個半版在說劉先達接受洋品牌投資,措辭並不讚賞,處處都有憂慮。藍寧把報紙摺疊好,跟著相處幾個禮拜的資深銷售和女同事們去張家口市裡的最大的夜總會逍遙。
她們揮霍當時的勞動所得,個個都很快活。
資深銷售講,大家表現都很出眾,到了九月,「利華美潔」就要開始在電視台打廣告,這裡的小雜貨店大超市都會貨品上架。
藍寧喟嘆:「真沒想到他們會用這麼原始的方式。」
資深銷售講:「原來這種銷售手段一般都是我們自家的牌子用的,世界五百強們根本不肯低下他們高貴的頭顱,用這種辦法。但他們看好咱廣袤無邊的中國市場呀!那就要融入中國,變則通嘛!」
變則通,確是大道理。
藍寧又要了「美達」的可樂,又問服務生有沒有名牌的洋可樂,服務生一臉茫然,講:「我沒聽過這個牌子,我們這裡都喝『美達』。」
藍寧不禁歡樂,沖資深銷售搖搖手裡的易拉罐,資深銷售笑她:「別樂,說不定明天就有了。」
她莫名焦急,把臉貼著可樂罐發著閒愁。
一群人搶著唱歌,她也不唱,跑出去透氣,在走廊上遇見羅大年。
羅大年見到她挺熱絡的,叫她:「小藍,來來來,到我們包房唱歌。他們一群大男人都唱不好,太坑人耳朵了。」
藍寧於是跟了進去,看見時維同劉先達坐在一處。時維看到她,沖她笑了笑,她跑上前朝時維叫了一聲「時老師好。」
時維說:「記得十二點前回招待所。」
藍寧規規矩矩答:「收到。」
包房是此間夜總會裡最大的,沒有身份曖昧的小姐,他們一群人在談著什麼重要的話,時維和劉先達在茶几上比劃來比划去,有人說:「別談公事了,都說是來娛樂的,還這麼不放鬆。」
一群人便又開始找話筒。羅大年笑說:「你們可別唱歌,一唱歌還不如開會。」
大家都笑了。
時維抬起頭來也笑了,藍寧才發現,他笑起來會露出很白的牙齒,還有兩顆孩子氣的小虎牙。
劉先達一拍腦門:「對對,我們先放鬆,晚些再說。」
有人說:「劉老闆,您還要通宵啊?明天時先生要去拜祭祖父的。」
劉先達嚴肅了,說:「我也得去,想當年還是在令祖墓前遇到你。」
藍寧好奇了,低聲問身邊的羅大年:「時老師不是海外華人嗎?怎麼祖父葬在這裡?」
羅大年告訴藍寧:「他的爺爺就是上回在山裡說的故事裡犧牲的第二個戰地記者。」
藍寧「啊」了一聲,不知是誰點了一首歌,旋律響起來,她覺得耳熟。
羅大年推了她一把,她本能就拿起話筒,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