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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寧忽然就能氣平。
這畢竟是她待了七年的地方。
文秀整理了一堆簡報,藍寧沒有過目。她知道其中必然有她看了之後,心潮不定的報導,便不再去看。就當一回鴕鳥,用沙子掩埋自己的視聽。
程風等幾位部下來交代了一周內的工作,程風講:「『美達』的二十周年縮減了預算,他們人力資源經理講,媒體宣傳方面不準備投入預算。」
藍寧自語:「他們倒也算心裡清爽。」
所以才不鋪張了,在這關口選擇低調。這算不算知恥?
程風嘆:「晦氣,二十周年的紀念日發生這樣的事情。」
藍寧也嘆:「他們做了二十年了,卻還要發生這樣的事情。」
程風搖搖頭。這對於銷售來講,並不是一個好消息,只會在艱難市口下雪上加霜。
切肉連著皮,痛也痛到一起來。
藍寧想,她還是稍微體恤一下羅大年。她便又將因出差擱置的「景陽春」的方案又拿出來仔細閱覽了一遍,將其中要點勾畫出來,預備不久之後用到實際的地方去。
整個上午,便這樣過去了。到了下午,藍寧得了個空閒時光,仍選擇搖了一個電話給陳思。
陳思很意外,沒想到藍寧會來電話,也許也正合該有這樣一個機會宣洩,講話便絲毫不客氣了。
她說:「你們公司是有辦法的,『美達』也是財大氣粗的,連發在國內輿論最自由的大型論壇上的帖子都刪得,罔顧網民的正當申訴,我也無話可說。」
藍寧沉聲低氣講:「老同學,公對公,私對私,容我向你道個歉。」
陳思怔住,隔了好半會才道:「藍寧你這是幹嘛?」
「你說的做的,都是對的。」
陳思「哎吆」一聲:「你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頓一頓,格外語重心長,同藍寧這樣講,「還記得我們大學裡都愛的那幾個女作家吧?有一個在專欄里寫過,千萬不要愛上自己的公司,這將是打工仔最大的悲哀。」
話是利利落落出了陳思的口,落到藍寧的心頭。
藍寧顛來倒去,最後決定不要想它。
她給另一個老同學周秉鑫也去了一個電話,周秉鑫那邊的雜誌社已經理好了一份藏品清單,立時發給了藍寧,藍寧列印出來,決定從頭到末,好好做一個功課。
她想,現時現刻,努力工作,還是她的生活必須。
一想,便責無旁貸,開始用心。及至到下班時刻,文秀拿了一份本周時尚周刊進來,對藍寧開玩笑:「你先生今天捧了車展的場。」
這群年輕小姑娘最喜歡看時尚報刊雜誌上的男作者寫文,對「嘆為觀止」也是景仰的很。
前些時候,有出版公司的編輯找上關止,要為他的專欄文章出版,取個標題叫《皮膚饑渴症》,聲言一定會在出版市場不景氣的大環境下大賣。
因為關止當初有篇小文稿上寫「寂寞的人容易得皮膚饑渴症,擁抱和撫摸可以緩解這一症狀」,被廣大都會女性引為至理名言。
他寫:「都說中國人含蓄,不像西方人熱愛擁抱親吻,所以情感才壓抑。身體的接觸,會有慰藉心靈效果。」
藍寧嫌他理論太多,但是市場喜好他這樣的「心靈雞湯」,連帶他偶爾的刻薄,也是可以被笑納的。
這不,文秀講:「你先生把新車比作小老婆呢!真是刺激時下不景氣的汽車市場。」
藍寧沒有拿過來看,她笑著說:「你把我的這份放下吧,好好去畫個妝,今晚要約會男朋友對不對?」
文秀笑著離開。
藍寧的手機隨即響起來,正是關止打來,他問:「今晚不用當孔繁森?」
「有何吩咐?」
「去奶奶家商量一下菜單吧?」
「奶奶同意辦生日宴了?」
「當然。」
據藍寧所知,邵雪甌一開始並不很贊同這回的生日宴大張旗鼓,或許是關止從中費了些水磨工夫。
在這個問題上,她一直站在關止這邊,因為她實在看不得古稀老人形單影隻地生活。
外公去世之後,這位再婚的邵奶奶便獨身一人居住,每逢逝者的生忌死忌清明冬至,她總是身著藍色卡其布中式對襟衫子,早早駐足墓前的長青松柏下。
藍寧頭一回在墓前看到她的時候,看到自己也黯然神傷。
她或可能體會其中三味。魂魄分離,空留一顆心,松柏之下,影殘人缺。卻是明知道最後要這般割腸掛肚,離恨重疊,仍不悔當初的勇往直前。
她主動去擁抱墓前的邵雪甌。
邵雪甌折了一枝松枝放於萬則萱碑頭,說:「既然去了,就讓他安心地去。人世間的人,會一切都好。」
所以折松枝,送一程。
藍寧走出外公墓園,叫了計程車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徘徊,她的心也徘徊。最後車子停在居所附近的小池塘,正值月上柳梢頭,柳絲寸寸,像黑夜中抹不去的痕跡。她折下柳枝,偏想要留下什麼。
有些人有些事,留不住,只能念緊了。年輕人尚有氣力重整旗鼓,但年老的,也許就是一生。
之後,她往邵雪甌處走動得就勤了,連帶萬麗銀也受感染,逢年過節會主動往「巧甌軒」串門。
藍寧與關家並無瓜葛的時候,只想盡己之力給予出小輩的孝心。且,她是知道關止的爺爺對邵奶奶明里暗中費著心思地去照顧,不是沒由此生出過怪異至極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