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藍寧看到他手上的報紙,都是這幾日對「美達」融資一案的評述報導。時維並不見外地吃了她做的佛跳牆,誇讚:「果然是出自名門。」
藍寧笑嗔:「我們家又不是歷代當廚師的。」
時維說:「我知道。」
藍寧知道他知道,便不管,自顧坐到他的身邊。
時維的精神很好,只是皮膚蒼白,其餘則一點都看不出生了這麼重的毛病。醫生和羅大年都當她做小孩子,並不同她講述時維的身體狀況。
她聽到他們討論過他的病情,他的血友病是家族遺傳病,羅大年為時維填病史單的時候,同劉先達說:「時老師說今年發作的次數多了些。」
劉先達沉吟,而後嘆氣。羅大年跟著嘆氣。
藍寧可不嘆氣,她坐在時維身邊,說:「我外公說人生得一嗅覺和味覺是最大幸福,精神世界能夠有多大滿足?」
她身邊的人點頭,在沉思,半晌說:「你和羅大年的考慮不無道理,我們和國際資本炒家的實力懸殊,此刻一搏,也難保今後不會出故障。狼畢竟是狼,披著羊皮也是狼。」
沒想到藍寧抽了他手裡的報紙,講:「小孩兒學步總要摔兩跤,只要以後不要邯鄲學步走不來路就好了。時老師,你講我說的對不對?」
時維是頭一回在天光光之下定睛看她,是心裡一凜的模樣。藍寧只是傻傻微笑,帶著點認真,還有天真,而且並不隱藏她的小秘密。
時維真的說她了:「傻丫頭。」
藍寧把辮子一甩,她梳著馬尾辮,穿著也很精神的T恤,身上臉上,全部是活力,就像被點亮的小火柴。
時維在張家口的市級醫院裡一住就是十幾天,羅大年來找時維下棋解悶。
羅大年也有一手好棋藝,號稱年少時進少年宮專門培訓過,還得得過少兒圍棋賽的全國冠軍。藍寧才知道時維並非全能,他不太精通此道,雖也用心學習過,與羅大年這種種子選手一比,總也需要一番劇斗,才有勝利可能。
羅大棋時候有絕好的耐心,步步為營,巧設連環劫,讓時維岌岌可危,但他依舊勉勵支撐。
藍寧旁觀者清,不管觀棋規矩,在旁提醒:「外圍大片空地。」
時維頓悟,原來居中之勢已經頹然不可舉,但棄子突圍,在外延還有步步進逼的生機。這是一個不進不退不勝不敗的棋面,但可獲取良多棋勢,也有了東山而起的契機。
羅大年對藍寧豎大拇指:「小丫頭肯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簡單。」
藍寧特別得意,特別高興,因為時維看她的眼神,像有風在其間飄蕩,鼓舞了她的心。
在離開張家口的時候,她又去了一次滴水崖,置身在嵯峨聳立的山峰之間,仰頭看天,這片天空遠離城市污染,碧藍坦蕩。
下山時候,遇到了又來參拜朝陽觀的劉先達。劉先達叫她做「唱中國心的小姑娘」,她叫他「劉叔叔」。
她問劉先達創業的故事,劉先達就坐在先烈犧牲的岩石邊,講了一段。
手裡拿著產品的農民企業家要打入城鎮市場,就聽從海外華人學生的建議,打電話給供銷社雜貨店冒充顧客要訂貨。一個城一個鎮的布過去,銷路被打開,他們再同當地電視台談判,買下黃金時段的廣告位。其實是沒錢付廣告費的,最初只好用貨款來抵。
藍寧托腮,拉長了聲音驚嘆說:「啊——現在的利華美潔用的就是這一招啊!」
劉先達對年輕的女孩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王者都會不恥下問。」
她帶著青春的大膽,問劉先達:「劉叔叔,你一定很想擠掉王者吧?」
劉先達先嘆一聲「難」。
藍寧說:「不難。」
劉先達當她是小孩子。
這天山風獵獵,翻滾著無數的情緒,激盪著一顆少女的心。
藍寧回到醫院,對時維疑惑地說:「真奇怪,我為什麼會來這裡呢?」
時維的床頭開著暖暖的桔色檯燈,正在看報紙,聞言放下手裡的報紙。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氣瞅著她。
他瘦而清雋,一雙手指節有力,就算是在病中,依舊不會喪失力量。但是這雙手帶著小心的溫柔,拂了拂她額前的發。
「你的暑期實習結束了,該買好火車票回去。」
「不。」藍寧固執地堅持地,直愣愣凝視他。
時維也靜靜望著她。
病房四周都是白慘慘的,但藍寧移動了一下步子,踏進桔燈的流光之中,好像懼怕的冷冰冰的某一處能夠暖起來。
轉個頭,就是窗口,她探頭從窗口望出去。小城市的樓房捱攢,燈火密簇,看遠了,凝聚起來,也能輝煌成星海。她相信星火可燎原,只要燒得夠堅定。
藍寧面對時維,輕吟:「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但其實,當夜的天氣並不很好,難得乾燥的北地,正在醞釀難見的雨意。
室內無語,忽然外間就一道響雷劈下來,把她的聲音淹沒,她便只能看住時維的眼睛。
他的眼睛,漆黑如夜,光明如星。讓她在黑夜中摸索出光明道路。
時維站了起來,俯身往她的額頭輕輕吻了一吻。
雨點啪嗒啪嗒打落下來,玻璃窗戶上全部是水,重擊,滑落,重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