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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念頭一萌芽便再也遏制不住,祝念慈勉強在窗邊又待了一個小時,終於忍不住出了房間,偌大的房子空空蕩蕩,他輕車熟路地朝客廳的角落走去,如願以償地找到了坐在壁爐邊做針織活的於夫人。
「下午好,」他放輕聲音,對Beta婦人露出柔軟的微笑,「介意我在這裡坐一會兒嗎?」
於夫人抬起頭,和善地往旁邊挪了點:「當然,是不是房間裡還是冷?」
「沒有,挺暖和的,」祝念慈靦腆地在另一側沙發上坐下,「就是對這個角落有些好奇,靳……先生怎麼會想到在裝修時安一個壁爐?」
生澀的稱呼自唇齒間吐露後,他不由失神一瞬,竟覺得再沒有比這更適合瞿既明的稱呼了,他那種光風霽月的人物,怎樣都是配得上句「先生」的敬稱的。
於夫人自毛線間抬眼笑著看他一眼,說:「其實先生在衣食住行上都很講究,這邊的房子買下來後,光裝修方案都駁回了許多次,最後定下現在的這版,就是為了這一處角落。」
祝念慈環顧了一圈,於夫人的嗓音溫溫柔柔地響起:「這壁爐是專門定製的,造價十分不菲,還有我們現在坐著的沙發,同樣是從國外空運過來的,光一把就是上萬的造價,這地上的羊毛毯則是老古董了,純手勾的,是不是很好看?」
她好似只是在熱心地介紹著主人最鍾愛的一隅角落,祝念慈卻漸漸坐立不安起來,那種格格不入的違和感再度包圍了他,想像中祝念慈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灰撲撲的麻雀,在漫長寒冷的冬天不慎從寒風瑟瑟的枝頭跌落,而後又幸運地被好心人撿回家,得到了溫暖的籠子跟妥帖的照料。
可麻雀就是灰撲撲的麻雀,等到來年春日,他依舊會被放回到蕭瑟的廣大世界中去。
於是他只是靦腆地坐在壁爐邊微笑,安靜地聽著婦人後面的話:
「首都一到冬天就冷得不行,即便是再好的房子和暖氣用起來也差了點意思,倒是這燒木頭的壁爐更實用,往常冬天時先生下班回來,就愛坐在這邊小酌一杯,有回來了客人,我過來給先生送酒,剛好外頭下著鵝毛大雪,那場景,嚯,也就先生能有這種品味了。」
祝念慈不由轉過頭,去看落地窗外灰濛濛的天。
「肯定是非常美的場景,」他輕聲應和,悵然和艷羨在眼中一閃而過,「先生和老師都是很有品味的。」
南方不會下雪,在來到首都前,祝念慈甚至不知道冬天也是有區別的,但不管是南方濕漉漉的冬天,亦或是首都的刺骨幹寒,對於他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費盡心思活著的人哪有心情停下來瞧一瞧風景呢?他們只是麻木而忙碌地穿梭在風雪中,日復一日地湮沒在芸芸眾生中。
壁爐中的火光劈啪作響,祝念慈在這種安靜慵懶的環境中坐得筆直,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這樣的我,真的有資格去追求如此優秀的靳明嗎?
而靳明,真的有可能對我產生「喜歡」這種情緒嗎?
可惜沒有人能給他答案,祝念慈呆愣愣地盯著於夫人手中的毛線看了許久,才恍恍惚惚地回過神,抿著唇不知道是該回房間還是繼續干坐在這。
不過前段時間的獨處時光已經足夠多,所以他還是選擇了開口:「您織的,是毛衣嗎?」
「是啊,」於夫人依舊是笑呵呵的慈善面容,「我有個上高中的女兒,正好是長身體的時候,再過兩周天氣就徹底冷了,得趕著把她的衣服做出來。」
怪不得用的是粉色的毛線,祝念慈悄悄往前做了點,忽然有點手癢。
「您剛剛有一針織錯了,」他輕聲提醒,「得撤回去四針。」
於夫人終於抬頭看向他,訝異地咦了聲。
「小祝會織毛衣啊?」
祝念慈被她看得莫名有點不舒服,但還是微微笑著說:「嗯,以前冬天放假的時候沒事做,就看著媽媽織毛衣,看多了就會了。」
後面有段時間家裡壓力大,他還幫著織過不少,然後全部收拾好,跟著母親一塊兒出門擺過攤。
於夫人就照著他的話看了眼,還真是織錯了。
「還是你們年輕人眼睛好,」她跟祝念慈道謝,「要讓我自己看,得等快織完了才能發現呢。」
祝念慈坦然而羞澀地聽完她的話,主動說道:「其實您這種花樣還有一種改進的織法,會更好看些,您有興趣看看嗎?」
於夫人客套推辭:「那怎麼好意思麻煩你!」
祝念慈這回倒是早就想好了說辭,聲線放得輕緩柔和:「沒什麼的,您這段時間一直照顧我,我其實挺不好意思的。」
再多的客套話他也說不出來了,從這點上看,祝念慈的確是聞越的親學生,不過於夫人也只是客套一下,聽見他這麼說,就笑眯眯答應了下來。
祝念慈往她腳邊的毛線筐看了兩眼,彎下身隨便挑了團沒剩多少的,輕聲道:「那借用下您的針線。」
難得準時下班回家的瞿既明走進客廳時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和善的Beta夫人第一次對暫住的客人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親親密密地圍坐在他心愛的壁爐邊小聲討論著些什麼,火光給祝念慈柔和的側臉鍍上層朦朧溫暖的光暈,他低著頭,手裡是一小截粉色的……
圍巾?
瞿既明不太確定,他站在立櫃後,被外頭的風吹得冰冷的身軀漸漸放鬆了下來,心底甚至產生了點微弱的,不足味道的疲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