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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安甯理解, 這是因為索赫還沒辦法坦然接受索前山的死。
索赫的配偶抓著一疊單據進來,安靜地放在床邊。
劉瞬看起來也很難過,臉上的血色都褪盡了,整個人像張蒼白的紙。他不太在意索赫和鹿安甯的互動,蹲在索赫的另一邊,呆呆望著那張空了的病床。
索赫掉著眼淚,一邊靠進他的懷裡,從他的胸膛間不斷溢出哭嚎。
到清晨,醫院的手續處理得差不多了,遺體會在晚間火化。
鹿安甯讓索赫和劉瞬先回家休息,晚點回來接待弔唁索前山的親友。
剛把這兩人送走,鹿安甯揉著眉心重新進入醫院大廳。
待會索前山的律師會來,跟醫院核實死亡情況,鹿安甯留下等他。
「安甯。」
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夏夜抓著行李箱的拉杆,鬍子拉碴,剛下飛機就趕了過來。
「你怎麼……」話都沒有說完,鹿安甯的心頭突然湧出巨大的委屈,跑著奔向他的懷裡。
夏夜抱住他,外套上還沾染著塞北的腥土味,「昨晚聽你說索董去世了,怕你一個人太難過,所以就先回來了。」
鹿安甯的整張臉都埋在夏夜的脖頸間,瓮聲瓮氣地說了句什麼。
夏夜撫摸著他的後背,緩緩順氣,「沒關係的,本來項目就在收尾,提前一兩天回來也沒事。」
「別難過安甯,我們都在你身邊。」
心中的悲傷終於得到釋放,鹿安甯抱著夏夜哭了許久。
原本以為他已經習慣里離別與死亡,爸爸,媽媽,然後是爺爺……他生命中重要的人就在他眼前一個個離開,他不斷面對著這種絕望,然後從絕望中站起來。
可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對死亡習以為常嗎?
大概沒有吧。
「習慣死亡」的議題背後是每一個獨立的生命的隕落。
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價值,有他的故事,同其他人形成獨特的羈絆。
鹿安甯和索前山的羈絆也是獨特的。他救了索前山的命,索前山給了他家人般的關懷與愛。
這些實實在在的回憶,怎麼能輕易被放下?
無論準備了多久,這都註定是不能被坦然接受的事情。
夏夜抱著鹿安甯,直到他的啜泣聲變得微弱,嗓音開始喑啞。
他輕輕問他:「會冷嗎,你穿得太薄了。」
鹿安甯搖頭否定,「我渴了。」
「嗯,你哭了太久了。」夏夜鬆開懷抱,從身邊的行李箱裡取出件大衣,裹在鹿安甯的身上。
又拉著他的手,帶他去一樓的公共餐廳, 「知道你現在沒心情,可後面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先吃點東西,保持體力。」
鹿安甯的手被夏夜攥在手裡,拉著往前走,心也隨著夏夜掌心的溫度慢慢變得安穩。
夏夜沒來的時候,他像一個幽靈一樣,壓抑著心裡的情緒,飄蕩在醫院裡,做他該做的事。
還好夏夜來了……
還好夏夜來了。
夏夜陪鹿安甯一起見了律師,等著索赫收拾妥當重新回到醫院,告訴索赫要帶著鹿安甯回家休息。
索赫重新收拾成體面又穩重的模樣,緊抓著劉瞬的手,跟夏夜說:「謝了。」
「不用,我是為了安甯。」
「我知道……」索赫跟他握握手,「謝謝你陪著鹿安甯,讓老爺子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夏夜朝他點了下頭,手臂環著鹿安甯,大步離開。
索赫也是給他帶來不小的創傷的人,直到今天為止,他和鹿安甯誰都沒有原諒他。
為什麼要原諒呢?
面對傷害過自己的人,最大的寬容就是忍住不朝他揮上一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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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起回到家,小好早上被張姐送去了幼兒園還沒回來,家裡仍是一片安靜溫馨的樣子。
不管發生了多麼糟糕的事,太陽依舊會升起,陽光普照,季節更迭,大自然總是溫柔又殘忍,悉心叮嚀著他的孩子們,一切都會過去的。
鹿安甯回房補覺,夏夜痛快地洗了個澡,吹乾頭髮,出來從後抱緊了鹿安甯。
很快,鹿安甯就聽到身後傳來又重又長的呼吸聲,夏夜趕了一夜的路,精力耗盡,終於得以安眠。
鹿安甯怎麼也睡不著,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索前山握著他的手,笑臉燦然的樣子——他多捨不得啊。
夏夜只睡了兩小時,鬧鐘就響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下床,換好衣服,去幼兒園接小好回家。
小好也擔心鹿安甯,看到夏夜都顧不上開心,握著他的手小跑著回家。
「去抱抱小鹿。」父子倆站在玄關,夏夜幫小好脫掉帽子圍巾和厚重的外套,輕輕對他說。
他知道鹿安甯一直沒睡著。
小好剛爬上床,鹿安甯就扭過身,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不哭、la、」小好摸摸鹿安甯的手臂,「小lu、不哭、la、」
小好身上有種很甜美的味道,奶膻味混合某種糖果的甜,像童年的襁褓。
意外的,鹿安甯就在這樣的味道里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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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索前山肅穆下葬,葬禮在本市舉行,骨灰被運回老家,拋進一條靜靜流淌的河道里。
索赫從索前山的老家回來後,又在幼兒園門口找過鹿安甯一次,請律師向他公布索前山的遺囑,又交給他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