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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什麼這次要下定決心回去呢?
他已經逃避得太久了, 關於夏天的離世, 關於他的父母, 現實生活里已經有太多的事情壓得他喘不過氣。
想要活著,就得學會遺忘, 學會自欺欺人, 學會佯裝不在意。
陳蒙問:有哪一種愛是會隨著時間而模糊和破碎的嗎?
有啊, 那些註定無法彌補卻不能放下的愛。
他對於夏天、對於父母的愛, 已經被時間琢磨得朦朧。一定是愛著的,但這份愛不能推敲也不能回憶——因為他得活下去。
因而,他給這趟旅程以一個微小的目標:放棄。
他要把姐姐留在家鄉了,他不想背著那份疏於關心的負罪感,那份對命運不公的痛苦活著了,他得去看看夏天,然後放下。
父母只是他不得不面對的一環, 因為他們知道夏天葬在哪裡, 他們也是讓夏夜習慣性痛苦的癥結所在。
放棄吧, 放棄對姐姐的歉疚, 放棄對父母的指望, 他得擁有自己的生活,把懷抱留給他真正愛著的人。
雲璞將車停在定好的酒店樓下。
才下午兩點鐘,他們計劃讓夏夜先帶小好回家,晚上再叫上他爸媽一起吃頓飯,地點就選在酒店樓下的一家特色菜館。
夏夜有心事,其他人也能看得出來。
他們這麼安排也是給夏夜留了餘地:就算下午的見面不愉快,夏夜可以抱著小好再回來,幾個人樂樂呵呵地吃上一頓,明天就打道回府。
只要夏夜不說,他們就什麼都不知道。
畢竟,成年人之間最大的尊重就是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夏夜抱著小好,和鹿安甯一起把行李放進房間。
坐了一上午車,小好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兩個大人擠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簡單收拾了一會兒,鹿安甯還換了件襯衣。
「緊張嗎?」鹿安甯沖洗著剃鬚刀,對上鏡子裡夏夜的眼睛,「緊張的話我們就不去了。」
夏夜搖搖頭 ,「都到這兒了,說不去是不是有點晚了。」
鹿安甯笑著說:「不晚,你不想去就不去了,我們下午出去逛逛,明天就回去。」
「真的沒事,」夏夜用手接了捧水,洗淨下巴上的剃鬚泡沫和胡茬,「我總得面對的。」
「也就你寵我,這世界上再沒人寵我了。」
鹿安甯自然地接過夏夜手裡的剃鬚刀,和自己的一起放在水下沖洗,一邊問:「我寵你還不夠啊?」
「夠啊!就是因為有安甯寵著,我才有勇氣去面對我父母。」夏夜說。
這句話對鹿安甯蠻受用,他關掉水閥,抖落剃鬚刀上的水珠,放在一旁晾乾:
「那要不要給你點勇氣?」
夏夜眉頭一挑:「怎麼給?」
「呼——」鹿安甯朝著他吹了一口氣,「給你了。」
「就這樣啊?」夏夜哪肯願意,明明更親密的都做過了。
他摟著鹿安甯的腰,偏頭交換了一個帶著剃鬚泡沫的清新香氣的吻。
「別怕。」鹿安甯啄著他的嘴唇說。
夏夜從善如流地吻住輕吮,含混地答:「我愛你。」
膩歪了好一陣,夏夜和鹿安甯牽著手走出衛生間,將熟睡中的小好抱起來,帶出酒店,去往他記憶里的那幢樓房。
下了計程車,夏夜邊往父母家的方向走,邊跟鹿安甯介紹:「我和夏天小時候都是在農村長大的,一直到初二吧,我爸被調到了市裡的學校教書,我們一家才搬過來的。」
這是夏夜第一次提到自己的父母,鹿安甯聽得很認真。
「這個房子是學校給分的房子,附近住著的也都是我爸的同事……我媽也是老師,因為我爸的關係才被調進了市里,跟他在不同的學校教書。」
「他們退休了嗎?」鹿安甯問。
「我媽退了,我爸還沒有,大概還有幾年……」
停下腳步,夏夜指著面前的居民樓,沒什麼表情地說,「就是這裡了。」
「嗯。」鹿安甯輕撫著夏夜的胳膊,「走吧,我陪你。」
兩個人腳步沉重地上樓,敲門,等待。
門裡一點聲音都沒有,夏夜這才想起來,他忘記了讓父母知曉他的這次歸來。
「怎麼辦?」他望著一動不動的門,看向鹿安甯。
四目相對的那一秒,兩人都覺得有些好笑。
這場面太無厘頭了,鹿安甯甚至都在心裡醞釀好,如果待會夏夜跟他的父母吵起來,他要怎麼挺身而出。
就連從樓前走到二樓的這段時間裡,他也在默默盤算著待會兒的逃跑路線。
鹿安甯不忍心問夏夜有沒有家門鑰匙,就算有,他也不該這個時候解鎖開門。
夏夜已經離開太久了,家鄉也成了異鄉。
夏夜靠著一邊的白牆,掏出手機翻了翻,盯著屏幕上的號碼,遲遲按不下去。
好在這時樓梯上響起腳步聲,一路向上,停在即將躍入二層的台階。
一道成熟的女聲傳來:「夏夜?」
夏夜和鹿安甯一起回頭,在夏夜懷裡熟睡的小好也被這麼一聲驚醒,睜開惺忪的眼皮。
「夏夜,你怎麼回來了?」眼前的女人留著一頭花白的短髮,身材勻稱,穿著藍衣白褲,乾淨又利落。
「不是,你怎麼回來了都不說一聲呢?」 女人露出驚喜的神情,拍了兩下大腿,又退回樓梯轉彎的平台,從開著的窗戶探出頭,揚聲招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