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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距離和時間的縮短,他的愧疚感開始高漲,快要衝垮理智忍耐的堤壩。
他們先到,坐在兩張椅子上。
等了三五分鐘,才聽見樹脂玻璃的另一面傳來有人接近的聲響。
不多時。
沈之絮從門後出現,他身著囚服,但給周念的感覺卻與他回憶中的那個男人截然相反。
以前他所見到的沈叔叔總是滿身酒氣、意識不清,身上的衣服也總是皺巴巴的,耷拉著眼皮無精打采,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犯困,總有一種遺棄世界的黯然。
但他現在淪為了階下囚,看上去竟然精神了很多。
他剪了短髮,皮膚清透,上面覆有絨絨的柔光,衣服整潔,脊背挺直,目光明亮,不再渙散無焦距。
一見周念,他的臉上揚起個笑。
周念曾見他笑過一次,那一次是在夜裡,帶著厭世的喪氣,這次則充滿生機。
跟周念所設想的太不同了。
周念怔住。
尤其是面對沈叔叔和藹的笑容,更讓他的愧疚無以復加得膨脹,快炸開。
沈之絮的目光像魚線一樣,精準地釣住了他的良心,以愉悅的心情,他說:「周念,我就知道你會來看我的。」
便在這平常的時刻。
周念仿佛聽見了忍耐的心弦斷裂的聲音,負罪感決堤,推著他站起來,大聲地說:「沈叔叔,我對不起你!」
「我才是罪魁禍首。」
「你的omega抑制藥不是無緣無故弄丟的,是我拿去用了。」
周念落淚,他吸吸鼻子,說:「我是omega。我一直是。」
「我騙了您。」
沈之絮錯愕地看著他。
周念罰站一樣地站,一動不動,也不去擦自己的眼淚鼻涕。他一說完,就慚愧地低下頭,視線被淚水模糊,淚水吧嗒吧嗒地掉地方。
屋子裡只聽見他的壓抑哭聲的小小啜泣。
道歉以後,他並沒有覺得多麼減輕負罪感。
畢竟就算他道歉,人命也回不來了。人死了就是死了。
周念格外敏感地注意著屋裡的所有響動,他聽見手銬鏈子晃動的金屬碰撞聲,沈叔叔平和地說:「別哭了,沒關係,我不怪你。」
「我理解的,我理解你隱瞞自己是omega的心情。」
周念:「我回去找警察坦白的,是我拿走了抑制藥,才害你發熱沒有藥吃,害你殺了人。」
「對不起,沈叔叔,那天我去找你,其實本來就是想給你還藥的。」
「你以為我吃了藥他就不會強迫我了嗎?」沈之絮說,「這跟藥不藥的沒有關係,無論我有沒有吃藥。一個alpha成心想要強迫一個omega,他有的是辦法。」
周念搖搖頭:「但那樣的話,你就更有證據證明自己是自衛反抗了啊。」
他重複著,發抖地說:「反正,您的律師也在這,他聽見我說的話了。我知道人已經死了,我現在就算是道歉也無濟於事,但我總得為我的過錯付出代價,等會兒從拘留所離開,我就去找警察自首。」
律師糾正說:「小朋友,就算你真的去了也只是交代線索,用『自首』這種詞可不準確。」
道理周念都懂,但他在說話的時候,顛三倒四,無語倫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
周念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氣,像給自己鼓氣勇氣似的,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讓視線重新變得清晰,因為實在想不到該怎麼辦。
隔著玻璃,他對沈之絮深深鞠了一躬,停頓了好幾秒。
一鞠完躬,他抬腿就打算走。
快走到門邊,沈之絮問:「你為什麼會拿了我的抑制藥用呢?你還沒說清楚呢。」
周念當然停下腳步,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口,他揪著褲子邊,難堪地說:「那天我去你們家玩,臨時發熱,沒有帶藥,也沒帶omega身份卡,沈嶠青就拿了你的藥給我用。」
「以前還有一次,也是臨時發熱,拿過你的抑制劑。」
沈之絮:「嗯。」
周念一口氣說了出來:「我不想做男omega,我覺得很羞辱,連買藥都是讓沈嶠青幫我去買。要是我自己好好買藥,也不至於這樣。」
「都是我的錯。」
沈之絮遙遙地看著他,對他招了招手,周念乖乖地走了回去。
沈之絮把一隻手按在玻璃板上,用眼神示意周念,周念遲疑了一下,也把手對上去,他聽見沈叔叔溫柔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真想擁抱你一下,孩子。」
「你很不喜歡自己分化成男omega這件事吧。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很不喜歡。」
「尤其是我分化以後沒過兩年就懷上了孩子,一轉眼就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人生沒往前走,甚至連停留在原地都做不到,而是後退了。」
「你別像我這樣。」
傾訴欲像泉水湧出,周念說:「我本來想要一成年就去做腺體摘除手術,所以任性地想要一直隱瞞omega的身份。」
沈之絮看著他,贊同地頷首:「挺好的啊。但要是你去找警察的話就會暴露你是omega這件事了吧?還會因為牽涉到命案中遭人非議。」
周念一顫,他沒說話。
沈之絮說:「沒關係,你別去了。」
周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沈之絮低下頭,像是在想什麼,深呼吸,再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他的臉龐乾淨漂亮,像是教堂壁畫上聖光籠罩的大天使長,對他說:「我像你這樣大的時候,總希望能有個大人保護我,可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