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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語聲、喊叫聲、談話聲混成一片,只有我身旁的小個子青年與他母親之間,仍是無聲無息,就像是孤立於喧囂的海洋中的一個寂靜的小島。②」「對於那些沒有發生,也不知會不會發生的,某個偶然事件與某個湊巧機遇發生了,僅僅只發生了那麼一次,最終改變了事情的結局。③」周念讀完整本書。
他闔上書,從房間裡的電話分機打給客廳:「喂,媽媽,放我出來吧,我想跟你們談談。」
周念做好了談話的準備。
他好像什麼都沒想,卻覺得掌心已捏住一個答案,他這輩子從未比此刻更篤定過。
他想,假如沒有遇見這件事,又或者說,沒遇見沈嶠青,他會是怎樣的呢?
就算真的在16歲這年分化成omega,大概他還是會心態崩潰,選擇割除腺體,然後做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富家少爺,天天吃喝玩樂,畢業以後在自家公司混一個小差事。
反正他一輩子不愁吃喝,乾脆躺平度日。
就這樣平平淡淡、沒有波瀾地過下去,既不會傷害誰,也不會有驚天動地的成就,在家長的庇護之下,起碼能有個優渥到無聊的前半生。
或許,這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一個很安逸美滿的人生。
客廳燈光明亮。
又是一次三堂會審。
周念聽見媽媽在勸大哥:「行了行了,興許沒你想得那麼糟。」
什麼意思?
大哥說:「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轉學吧。乾脆去國外念書好了,沒人認識。」
周念抬起頭:「我不轉學,我也不出國。」
話音剛落。
外頭傳來門鈴聲。
大哥嫌惡地皺眉:「總不能是那群狗記者過來了吧?不是跟保安打過招呼了嗎?」
媽媽打發大哥:「你去看看是誰來了?打發掉。」
過一會兒。
大哥黑著臉回來。
媽媽問:「誰啊?」
周念看了一眼大哥,大哥板著臉,說:「沒誰。」
然後乾脆聽見有人在院子外面喊:「周念,周念,周念。」
是沈嶠青的聲音,周念不可思議地看過去。
外面太黑了,只能看見模糊不清的人影。
周念現在對沈嶠青的感情太複雜了,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能夠這樣複雜,一兩個詞根本難以描述清楚。
沈嶠青來幹什麼呢?
周念想。
爸爸媽媽肯定不會讓他進門的。
然後沈嶠青就被媽媽放進來了——這是更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周念完全不理解。
沈嶠青沒走進來,他就站在門口,站在台階下,惶惶地說:「我就站在這裡,我腳上都是泥,會弄髒的,我站在這裡說就好了。謝謝叔叔阿姨。」
媽媽說:「看在你寫的那篇文章的份上,這是最後一次。」
沈嶠青仰著頭,感激地說:「謝謝,謝謝。」
玄關處沒有開燈。
僅有從落地窗那邊輻射過來的朦朧微光籠罩在他身上,灰濛濛的,他看著周念,剛要開口。
周念近似冷酷地說:「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或是『謝謝』,我只是說了些實話,我做的事,我會自己承擔後果。」
又問:「你寫了什麼文章?我媽媽在說什麼?」
沈嶠青說:「我在網上用自己的帳號發了一篇文章,說我們沒有戀愛關係,僅僅是我發現你是omega,我單方面喜歡你。所以,在你發熱期時,臨時來不及買藥,我才擅自偷了我母親的藥給你用,你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牽連了。也只有那一次。」
周念手抓住門,沉默半晌:「嗯。」
周念輕聲說:「……我其實也沒有很相信你媽媽。我就是說了我所知道的真相而已,上證人席前不是得先發誓嗎?我又不能撒謊。並不能保證他確實知道吧?反正這事本來就說不清。」
他多多少少有點感覺,但他並不後悔自己說了實話,即使現在回過頭來,隱約明白自己好像踩進了陷阱了。
但假如再來一次,他還是會說出來。
沈嶠青站在他面前,仍像是仰望神明一樣在看他,卻又滿臉慚疚,恨不得自己去死。
周念覺得自己仍然是憐憫他的,甚至又升起了一股優越感。卻與以前不一樣了,不管他的事在別人看來有多傻,但他不後悔,他看清了自己人生的方向,他不再以omega為自卑。
他已做了個決絕的了斷。
他也絕不會、永遠不會因為被牽扯進這件事而讓自己走進黑暗之中。
他不再是那個躲在滿是灰塵的陰暗的化學教室里等著沈嶠青來救他的小少爺了。
周念低下頭,俯視著沈嶠青,忽地說:「生孩子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你說是不是?僅僅是一個有一半相同基因的個體,並不按彼此的意志而行為,無法預知對方會做什麼,也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卻要為他所做的事情而負責。」
「我覺得太可怕了。」
沈嶠青仿佛已然預感到周念接下去要說什麼,他瞳孔縮小,嘴唇顫抖,卻也說不出阻止的話。
他像是一隻落水狗,知道自己犯了錯,該被拋棄,十年來的本能又讓他的身體停留在這裡。
「其實我現在有時會想,要是在遇見你的那時候,我沒有那麼充滿優越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