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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恆熙被人扶著坐到了扶手椅中,和氣地一點頭,「生了一點小毛病,現在好多了。」
馬博志卻還不罷休地左右端詳他,「我瞧著你是瘦了不少,臉頰都凹進去了,嘖嘖,本來你身上就沒什麼肉,再這樣下去,刮過陣風都能把你吹跑了咯。」
杜恆熙聽他在這邊胡言亂語,自問跟他交情淺薄,不是很熟,自己雖然沒有他長得那麼敦實,也遠不到弱不禁風的程度,就覺得他這樣說話很沒有分寸。瞬間涼薄地收了笑,「不要拿我取笑了,馬兄今天到訪是有什麼事嗎?」
「啊,我是有份禮物要送給你。」馬博志將那盒子打開,軟紅的錦緞中躺著一瓶造型先鋒的酒瓶子,「聽說你病成這幅樣子了,我這次特地給你帶了個補身體的好東西過來,這是我從南洋帶回來的,花了大價錢呢。」
杜恆熙對酒興趣不大,淡笑著回,「費心了,但醫生囑咐我不要多喝酒,這份禮物還請你帶回去吧。」
馬博志神秘兮兮地搖了搖手指,「別看這樣子不起眼,這可不是普通的酒,這是保健的藥酒,有奇效呢!你喝了就知道,請不要辜負了我的好意。」
杜恆熙眉尖蹙起一點,倒也聽說過南洋那邊多奇技淫巧,也許的確是能強身健體。沒必要為一瓶酒推三阻四,也就收下了。
臨走前,馬博志還不忘叮囑,「早晚各一杯,可不要貪圖,這酒效力大著呢,喝多了身體受不了。」
晚飯後,安秀心好奇地取出了那瓶酒,問杜恆熙要不要喝一點。
杜恆熙不是好酒的人,不過他最近總是心煩意亂,心緒很難平靜,想著酒能助眠,就算不能治病,也能安神活血,便點了點頭,
用紅酒杯倒了一杯喝盡,杜恆熙睡下了。
這藥酒好像真的很有效用,讓他昏昏沉沉的,一沾枕頭就睡熟了。
只是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來了一次,見自己的床前仿佛有一個灰濛濛的影子在晃,視野模糊,他眨了兩次眼又抬起手揉了揉,那影子才逐漸定形,有了細緻的五官和輪廓。
杜恆熙用胳膊肘半撐起身體,愣愣地望著前方。而那影子已經俯下身,笑盈盈地向他探身過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英氣而俊美的臉,五官細膩流暢,因為皮膚白淨,所以顯得眉目格外漆黑,時常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意,彎起的眼尾像藏著一枚小勾子。
杜恆熙猝不及防地一抽氣,再呼出時,卻不敢大力,好像眼前的人是一縷煙霧,一吐氣,這人就要不見了。
他試探著向前伸出手去,想要去撫摸那人的臉龐,然而手只是掠過了一片虛空,什麼都沒有碰到,不知所措地滯留在半空。這下,杜恆熙卡在喉嚨口的那口氣終於可以順暢地呼了出去,因為知道這不過是又一次幻象。
心潮平靜了,杜恆熙慢慢在床上撐坐起自己,後靠向床頭,低聲說,「你怎麼突然又出現了?我以為你是不想再見到我了。」
金似鴻卻只是滿面和煦地朝著他看,並不說話。見杜恆熙在床上靠坐好了,便也很靈巧地盤膝坐到了床上,臀部正壓在他的膝蓋處,兩隻手撐著他的大腿,身子微微前傾。
杜恆熙看他這幅樣子,想也幸好是個幻象,要是個真人,自己現在恐怕撐不起他折騰。以成年人的分量坐上來,腿都要被他壓斷了。
兩人湊得很近,幾乎能碰到鼻尖。屋內的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像一座錦緞囚籠,如此一片黑暗中,杜恆熙卻能清晰地看清面前人的模樣。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上身,像能切實觸碰到一樣,用鼻尖去蹭了蹭他的臉頰,然後沉重地嘆氣道,「你真是胡鬧,為什麼安排好了的事,不願意提前跟我說?怕我不相信你嗎?」他後退一些,而金似鴻只是專注地看向他,眼睛很緩慢地轉了一下。
杜恆熙只好自言自語地繼續,「不過也是,我那時候正在氣頭上,不會相信你真存了什麼好心。可是誰又讓你要和我作對的?安朴山這樣奸詐的人有什麼好的,比我對你好嗎?你要什麼我不能給你?」
他說著,又好像很心痛似的,半垂了眼,想到從前的事,被困在杜公館的時候是多麼的茫然痛苦,而金似鴻還要逼自己跟他歡好。真是可惡,這樣的任性胡為。
杜恆熙咬了咬下唇,知道自己對金似鴻是又愛又恨,愛到極致時,只要他在身邊就很快樂,恨到極致時,幾乎想要殺了他,只是每每到最後,心裡仍然捨不得。但捨不得又怎麼樣呢,捨不得只把他們的關係推到了越來越艱險的處境。
他抬起手慢慢撫上心口,抓住睡衣的前襟,光滑的絲綢面料在手掌中被揉亂,他知道這才是最可怕的,感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只是要到人死了後,是非恩怨都變得微不足道了,他才能明白。
杜恆熙垂著頭出神,一隻手伸過來鬆鬆地「握」住了他的手背,雖然並沒有肉體的觸感,只是看到了這樣的接觸。
杜恆熙順從地被他牽起手,抬起頭,「你想做什麼?」
而金似鴻拉著他的手晃了晃,幅度很小地打了個哈欠。杜恆熙覺得他好像又變小了點,只比從前剛見面的孩童模樣大不了多少,因為營養不良而異常的瘦弱,只有一雙眼睛顯得分外的大。
杜恆熙笑起來,「累了嗎?」他輕柔地說,對待這樣記憶里的人無比包容和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