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頁
安朴山在軍隊入京前收拾了財產帶了家人就想偷偷坐車逃走,還沒有出直隸就被攔下,又被押送回了北京,被送回私宅看守起來。
被關押起來的第三日,一輛黑色軍車停在公館門口。
帶槍的小兵從車後跳下來拉開車門。
車門打開,一條長腿伸出來,筆直利落的褲腿線,軍靴踩在車踏板上,兩步落地。一身筆挺的軍裝,軍服上一排黃銅紐扣折射日光,閃亮耀目。
杜恆熙抬眼看著面前氣派不凡的總統公館,眯起眼,因為太高大而突兀,雖然巍峨,卻物似主人,有了日薄西山的淒涼意。
走進去,安朴山已等了他許久。杜恆熙把懷裡的辭職信取出來,和顏悅色地說,「我草擬了一份,您看看合不合適。」
安朴山看了看,沉沉一吐氣,也沒多說什麼,在下面簽了自己的名字,又叫人取了章出來,蓋了章。
杜恆熙收拾的時候,安朴山忽而說,「無論你信不信,你父親的確不是我殺的。」
杜恆熙眼皮一動,沒反應。
安朴山繼續,「殺手是我派去的,但你父親逃出來了,之後他們就丟掉了老杜的蹤跡,回來匯報時,還被我狠罵了一頓。誰也沒想到第二天會有人在巷子裡發現老杜的屍體。」
杜恆熙直起身,「總統何必騙我? 大帥答應了讓您去北山安度晚年,我也不會再做什麼。」
安朴山覷他一眼,「到了這個地步了,我有什麼撒謊的必要嗎?」
「那您是什麼意思?」
「我不過是不想背個不清不楚的罪名罷了,也可憐你被蒙在鼓裡。」冷哼一聲,安朴山又說,「秀心是個倔丫頭,她等了你兩年,我拿她也沒辦法。你老實說,你對她是什麼意思?」
杜恆熙沒想到他會扯到安秀心,一時愣了一下,平心而論,他早就把這個小姑娘給忘記了。
安朴山瞬間就沉了臉,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別以為我沒看出你以前那些虛情假意的敷衍,要不是為了湘軍的統領權,你會跟個小姑娘玩家家酒的遊戲?我早說過她看上的是個鐵石心腸的白眼狼,這死丫頭偏偏不信,也不知道是怎麼被你灌的迷魂湯。」
說著說著,許是氣狠了,安朴山一口氣沒喘上來,杵著手杖重重敲擊了兩下地板,繼而突然抬頭仰天,眼珠凸出,青筋猙獰,雙手揪著長袍的一角,嘴裡呼哧呼哧得像個壞掉的風箱。
杜恆熙慌忙站起來,簡直怕他在自己面前死過去,到時候自己真是百口莫辯。幸好安府的管家還沒有走掉,急匆匆跑上來,給自家老爺餵了顆藥,捋順了呼吸。
安朴山劫後餘生,只顧低頭髮抖,有了風燭殘年的老態。
杜恆熙站立著,覺得渾身不自在,無所適從,又想到安秀心,便說,「我去看看她。」
安朴山緩過氣,杵著手杖慢慢站了起來,冷冷嗯了一聲,是同意了。
杜恆熙這才發現安朴山短短這些時間,已經蒼老許多,原先偉岸的身材也傴僂了,走路都要靠手杖借力。
被下人領著上樓,杜恆熙再度見到了安秀心。
安秀心坐在床沿,本來自顧自地想著心事,瞧著外頭建築物的輪廓發著呆。
突然間聽到門口窸窸窣窣的響動,安秀心轉過頭,立刻呆愣住了,眼裡含了淚水,喉嚨也堵住了,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看,嘴唇在顫抖。
兩年不見,安秀心已經從一個小女孩出落成了蕙質蘭心的大姑娘,也更蒼白,更憔悴,因為痴情思念。
從總統府出來後,杜恆熙就回了臨時安置的住所。晚飯時,小石頭來了,向杜恆熙匯報軍務。
杜恆熙淡淡看了他一眼,讓他一起坐下吃飯,囑咐下人多添一副碗筷。小石頭有些拘謹,還是不習慣,伏低做小慣了,一旦挺起身,反而不自在。
杜恆熙沒怎麼管他,食之無味地吃了口白飯,就放下碗說,「我又見到秀心了。」
小石頭說,「安小姐還好嗎?」
杜恆熙說,「當初我被困在公館內時,就是她帶著你進來的,要不是有你們,我就不能傳消息給劉安,也就沒有辦法逃出來。」
小石頭點了點頭,附和著說,「安小姐人很好。」
杜恆熙忽的有些訥言,遲疑地說,「可我……可我也不能娶她,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她。她人越好,我越捨不得傷她的心。她等了我兩年,即使所有人都說我死了,她仍舊等了我兩年。」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化作一聲不知所措的嘆息,「就算娶了她,我也給不了她幸福。」
小石頭放下筷子,本來也就沒有太多進食的欲望。他不太明白為什麼大爺不能娶安秀心,其實他有時候覺得大爺太不快樂了,也許有一個人陪著他,情況會好轉一點。他很希望那個人是自己,可他自知杜恆熙並不在乎他。
杜恆熙苦惱於這種感情的處置,長吁短嘆片刻又說,「她其實後來還給我寫了封信,讓金……讓他帶給我,說會等我。」他略一頓,「這裡倒也奇怪,秀心說這封信是他讓她寫的,但那時候他都打算殺我了,又何必做這種無用功?」
杜恆熙皺起眉,那信上的話他倒還記得,無非是些鼓勵他重新振作,不要自尋短見,就此沉淪的話,又寄託了少女的一往情深。溫情脈脈,很令人動容。
可他那時被困在公館,成了一頭困獸,怨恨愁緒太深,並沒有當回事,連保存都沒有保存,就這樣遺失了。現在想想,太不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