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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似鴻下馬,牽著馬走到林子外圍,看到不遠處的平原上羅列著整齊的一排土炕窯,拉了鐵絲網,聳立著炮台,還能看到巡邏的扛槍士兵。
果然如那名連長所說,這裡駐紮著另一方勢力的隊伍。
可是杜恆熙去了哪兒呢?真就這樣平地消失了不成?還是投奔了那邊的隊伍?
金似鴻覺得不可能,杜恆熙吃的還是馬回德的飯,馬回德和田笠僧是競爭關係,還沒站穩腳就倒戈相向,杜恆熙不至於這麼愚蠢,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然而心中是如此的不安定,心臟快要跳出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感到這麼慌張,手顫抖得近乎拿不住槍。
金似鴻抬手按住了胸口,隱約感覺到了某種恐怖的預示,從剛剛追捕開始就揪心揪肺地提醒著他,只是他讀不懂看不透。
一時的憤怒和仇恨快速地消耗著他,蒙蔽了一切,而現在情緒褪去,他感覺從未有過的疲累。
他仰首看向天空,白日將盡,夕陽浸染,日復日不可阻擋地走向終結,無邊的山林間他顯得如此渺小無力,微如螻蟻。
贏了怎樣,輸了又怎樣,他還不是這樣孑然一身。
找人找了一整日,身心俱疲,止不住地心慌心亂,然而找到人後應該如何處置,他也沒有想好。
他想把人帶回北京,藏在身邊,不要放他再出去作亂,這次無論杜恆熙怎麼恨他,他一定心如鐵石地不會放手。
這樣想著,才覺得有一點盼頭。
在一片茫茫的天地間,他恍惚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然而循聲望去,卻只有一副太平安好的北地風光。
他駐足片刻,覺得是自己思念得太過,出現了幻覺,於是往回走,決定多帶些人再來搜尋,人多一些,找到杜恆熙的機率就大一些,時間也能早一些。
第62章 有我在
找到杜恆熙是三天後的事。
金似鴻破門而入,窯洞昏暗陰冷不透光,他點亮了火摺子,摸索著走到炕邊,最後在一堆破棉絮里看到了杜恆熙。
兩隻手被鐵鏈拴在牆上,左手的掌心血肉模糊,結著黑血。渾身遍布著各種青青紫紫的傷痕,幾乎沒有一塊好皮,臉上還有鮮明的咬痕。身體滾燙髮著高熱,閉著眼神志不清。
金似鴻不禁呆滯,手上的火摺子啪嗒一下掉落在地,無聲無息地熄滅了,房內又墮入了昏暗。
金似鴻蹲下身,耳內嗡鳴一片,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摸索炕上的人。觸手的皮膚滾燙,像著了火一樣,還有黏膩的血跡。
手指划過頭髮眉毛再往下移動,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的弧度,突然間他的手指就被狠狠地咬住了。
牙齒格外用力,一瞬間就咬破表皮,碰到了指骨,恨不能生生咬斷。
金似鴻心一揪,卻沒有抽出手,在這樣弱小的攻擊下,他幾乎痛苦地快落淚。
他放任杜恆熙咬自己,人靠過去,在一片黑暗裡憑著直覺把杜恆熙整個抱進懷裡,又不敢用力,害怕弄疼他,只能虛虛環抱著。
把頭貼靠著懷裡人的頭髮,金似鴻強忍哽咽,小聲地說,「雲卿,是我,不要怕,是我來了。」
懷裡的人卻好像沒有聽到,毫無反應,只是近乎執著地用牙齒咬著他的手指不肯放鬆。
金似鴻身上大大小小受過無數次傷,對疼痛從不陌生。而如今那微小的禁錮著他指骨的力道,卻好像在生生啃咬著心臟,幾乎令他窒息。
他把頭埋進懷裡人的頭髮,任由眼角的淚水淌進去,「你應該怪我,我知道,我不該來的這麼晚,不該去追你……你咬吧,我不怕疼,只要你能好受些,咬斷了也沒關係。」
杜恆熙燒得頭昏腦漲,對外界事物的敏感度極低。只是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撫摸自己,就本能地開始恐懼,在察覺到有東西落在自己臉上後,就毫不猶豫地咬了上去。
他等著被人一巴掌扇開或者擰斷下頜。
雖然知道這樣的抵抗是蚍蜉撼樹,但能將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對等地施與一二,也是一種發泄。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有什麼能支撐自己清醒下去。
金似鴻忍著疼痛,掏槍打斷了困縛杜恆熙的鎖鏈。
被槍聲所驚,杜恆熙鬆開了牙齒,在一片黑暗中往內側縮起來。
金似鴻抽回手,脫下身上的大衣,把杜恆熙囫圇裹住。
把他抱起來時,才發現股間有凝固的蠟油和血跡。金似鴻直起的身子一頓,不敢想像是怎樣的行為造成的傷情。
他抱著人走出窯洞,外頭整個營地已經被他的人馬控制。
「次長,那個姓吳的營長怎麼處置?」
金似鴻面容冷峻,「把他吊起來,我等會再來審。」
杜恆熙的情況現在不適合上馬,金似鴻叫人從市里調來軍車,又讓人打來熱水,把杜恆熙抱到了一處臥房,用柔軟的錦緞棉被搭出一個窩才把他放在上頭,大衣仍給他蓋在身上。
熱水打來了,金似鴻把熱毛巾浸濕,然後坐到床上,仔細擦拭起杜恆熙。
屋內拉了電線,亮著電燈,剛剛光線昏暗沒有看清,現在在明亮的電燈光下,杜恆熙境況之糟糕更無從遮掩。
而在他的胸前,還掛著一枚碧綠的佛牌。
金似鴻盯著它,呆滯了,隨後痛哭般的笑了下。
所以杜恆熙並不是將自己決絕地捨去了,做了這麼多狠心的事,說了這麼多恨心的話,但還是無法割捨。一切都不重要,他心裡始終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