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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恆熙垂下眼睫,一臉肅容。但聽他把安朴山說成小人,就很鬆一口氣,知道他和中央還處於敵對狀態。
馬回德身體前傾了一些,態度和藹,「憑你的本事,讓你在我這裡從營長做起,豈不是太委屈你了?」
杜恆熙忙站起來,「大帥抬舉了,軍職無分貴賤,既然大帥看得起我,雲卿自當竭盡所能。」
馬回德皺起眉慢悠悠思索了下,「你願意自然是好,但軍隊裡一下來個陌生人統領,不好服眾,而營長這個位置,對一般人是夠了,對你卻有點大材小用。哎,因你這身份,我也不好向上頭給你討個軍銜,這樣吧,你先在我這兒待一段時間,我再想想把你安排去哪裡合適。你帶來的人先交給樹言安置怎麼樣?」
杜恆熙抿了抿唇,人在屋檐下,自然沒有做主的權利,便點頭答應下來。
馬回德又邀請他共進午餐,席上二人相談甚歡,對世界和國內局勢隻字不提,只天南海北地聊了些文史野趣。
隨後杜恆熙便在督軍府住了下來,無所事事,一住就是月余。
馬回德給他安排了兩個副官供他差遣,名為差遣,實為監視,杜恆熙不管去哪這兩人都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樣跟在屁股後頭。
一次,小石頭進城來見他,為了甩掉身後跟隨的眼睛,杜恆熙特地把人帶到了城裡最大的舞廳。
燈紅酒綠間,個人摟了個舞女晃進舞池,片刻間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眨眼的功夫弄丟了跟蹤的人,兩位副官大眼瞪小眼地對看一下,急匆匆分散進人群尋找。
杜恆熙和小石頭從舞廳後門出來,杜恆熙背靠著牆,扭頭看到裡頭無頭蒼蠅似的副官,勾唇一笑。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要說,純粹就是這幾日被盯得憋氣,純心戲耍他們一下。
看那兩名副官遍尋不到,急的甚至出門去找。
杜恆熙便又重新回到了舞廳,找了個位置坐下。服務生過來,他點了兩瓶洋酒和幾份小吃。小石頭先是按習慣站著,杜恆熙側了頭讓他坐,他才渾身不自在地坐下。
杜恆熙看他拘謹的樣子有些好笑,前傾身,給他倒了杯酒遞過去,「喝過這種酒嗎?嘗嘗。」
小石頭伸手抓住玻璃杯,搖晃的彩燈下,伸出的手十指黑糙粗短,雖然出門前洗過,但指縫裡還有去不掉的泥垢,映襯這光潔透明,造型別致的酒杯,就很突兀的不相稱。
他自慚形穢地怯懦了,縮回手,狼吞虎咽般喝乾了那杯酒。
因為喝得太急喝進了氣管很快就狼狽不堪地咳嗽起來,咳得彎著腰整個人都在抖。
杜恆熙交叉著腿,靠坐在椅背,一手擎著酒杯,半垂眼皮,懶洋洋看他被酒水嗆住的樣子。
小石頭咳了一會兒才緩過來,面紅耳赤地用手背擦了擦嘴。
杜恆熙沒有笑他,只是又給他倒了一杯,聲音平緩柔和,「慢慢喝,不急。」
小石頭緊張地抬起眼,學著杜恆熙的樣子端起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略黑的皮膚慢慢浮上愜意享受的神色。他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洋酒是這樣的味道。
看他適應了,杜恆熙就不再看他,轉頭去看舞台上穿著旗袍搖擺身軀唱歌的歌女。
一首歌結束,舞池裡的人紛紛回座。人群中擠出一個穿著西裝長褲的青年人,氣喘吁吁地跳下來,臉頰通紅,冒著熱氣,從衣服的前口袋裡掏出一塊藍白手帕擦了擦額頭淌下的汗。
他一邊擦汗一邊走路,胳膊遮蔽了視線,身軀左搖右晃,胯一扭就撞上了杜恆熙那桌的桌子,桌上的酒嘩啦一下,全摔碎在地,還灑了不少到杜恆熙身上。
椅子腿往後退,杜恆熙皺眉站起來,衣服前襟到西褲襠部,淅淅瀝瀝得往下淌酒水,簡直一塌糊塗。
小石頭連忙扯了桌上的紙巾給他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放下胳膊連忙道歉,拿擦過汗的手帕也湊上去想幫忙清理。
杜恆熙看他那手帕顏色難辨,並不乾淨,十分嫌棄,就抬手擋開,「不用了。」
那人抓著手帕抬起頭,當目光對上杜恆熙的臉時,卻突然不動了,隨後雙眼發亮,一下湊近,抓了他的手問,「你……我以前怎麼從沒在這見過你?」
杜恆熙一臉莫名,用力把手抽出來,帶著怒氣叱道,「你幹什麼?」
那人這才訕笑著收回手搓了搓,這人長了張方方正正的臉,看著憨厚老實,眼睛則漆黑圓潤,有一些可愛的嬰兒樣,並不惹人討厭,「不好意思,我是一個藝術家,你給了我一種很特別的感覺。」他輕咳了咳,從懷裡掏出本支票簿,「真抱歉弄髒了你的衣服,這樣吧,我賠你一套新的怎麼樣?」
說著就刷刷寫了幾筆,把支票撕下來笑眯眯地遞給杜恆熙,「這些夠嗎?要是不夠的話,我那兒還有批國外的料子,可以給你訂做兩套,能跟你交個朋友嗎?」
杜恆熙垂眼瞥到了支票上龍飛鳳舞的零,知道這是個紈絝的二世祖,不由冷笑了下,「支票我收下了,地址就不必了,這事就這樣過去吧。」
他朝小石頭使了個眼色,小石頭就湊上去從那人手中將支票抽出來。
杜恆熙轉身往外走,那人還不死心地一路跟著跑出來,「哎,別急著走啊,能留個名字嗎?不過是交個朋友罷了,何必這麼吝嗇?或者我給你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