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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恆熙本來沒有留宿的打算,卻沒想到又在他那兒睡著了,因為從麻將桌起身後,身體很疲勞,困得簡直無法睜開眼,等到醒來仍舊是那位濃妝艷抹的紅色旗袍姑娘,笑盈盈地沖他打招呼。
而金似鴻正坐在椅子上陰沉沉地看他,一句話不說,已經被氣得沒了脾氣。
杜恆熙無話可說,顧忌有旁人在,也不能去安撫他,低頭穿上鞋,心中滿是疑慮。
回到家,鳥兒仍舊在歡叫不止。杜恆熙走去廊下,仰起頭看那毛茸茸的小生靈。好天氣,響晴薄日,心中卻模糊地騰起一片恐懼的陰雲,讓他不由自主地狠狠打了個寒顫。
如芒在背,如履薄冰,他覺得周邊都是陷阱邪祟。
好像呼出的每一口空氣,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會在日後成為貫穿自己眉心的一顆子彈。
金似鴻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你在害怕。」
杜恆熙面色蒼白地點了點頭,「是,如何能不怕呢?這樣的爭鬥殺戮,遲早有一天會報應到自己頭上。爭來搶去,殺來殺去。贏了怎麼樣,輸了又怎樣,反正這一切都要失去。」
他伸出手去,用冰涼地手指撫摸著鳥兒毛茸茸的身體,從指尖感受到一點微薄的暖意,「我不是什麼好人,我殺過人也害過人,身上有沉重的罪惡,活該受報應,就算這麼死了也不冤枉。我死了,沒人會傷心,旁人只會拍手稱快。然而就這麼死了,卻又覺得這一生十分不值得。縱使榮華富貴享受過,權力地位也擁有過,然而仍然是空,名利世俗看的太重,始終是在牢籠中,不得自由。回首過去,沒一日是為自己在活。父親在時,他要我去帶兵我就去帶兵,他死後,我又為了仇恨跟你斗的不可開交。現在你們都走了,我好像得了自由,然而並沒有,我沒一日是輕鬆的,總是驚懼不安,好像浮在大海上失了方向的船舶。我沒有親人朋友,從始至終孤身一人,這好像是我的命運。」
「沒人能決定你的命運,」金似鴻輕聲說,「如果你想我,可以去找我,只要不是停留在這裡欺騙自己。」
杜恆熙轉過身,「我該怎麼去找你呢?」他身形不動,聲音卻近乎絕望地說,「你已經死了!」
金似鴻垂頭看著他,並未做聲。
杜恆熙眼皮痙攣似的抽了一下,「我留了一支隊伍在找你。但就算你沒死,那我也沒臉去見你。」他慢慢地抬臂抱緊自己,「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很害怕,如果你真的在就好了。」
杜恆熙糊裡糊塗地回房倒在床上,衣服都酸透了,酒味煙味混著隔夜的餿味。他閉著眼睛七手八腳地把身上的衣服襪子鞋子都扒了下來,扔在地上。光裸裸的成了一個嬰兒的樣子,縮進絲綢被子裡。
金似鴻也脫了衣服跨上床,從他身後貼上來,兩隻手環過他的前胸強硬地把他摟進懷裡,兩個人親密無間地相貼在一塊兒。杜恆熙沉重地呼吸,好像能嗅到金似鴻的氣味,他隱隱有些害冷,轉過身來,把頭埋進了他懷裡。
一個身影筆直地站在房門外,見杜恆熙安安全全地睡下了,才後退一步將房門關好。
小石頭低著頭,臉上掠過灰色的陰影,半晌抬起頭,走出門替杜恆熙去馬博志那邊取酒。
一瓶兩瓶還好說,現在杜恆熙耗費數量如此巨大,就得花錢來買。因是長途跋涉運過來的,馬博志獅子大開口,從杜恆熙這邊搜刮去不少錢財好處。
一路走進客廳,小石頭經過這兩年軍旅生涯的磨練,腰背都挺直起來了,看著也是肩寬背闊、瘦高挺拔的一個英俊青年,尤其是肩背,直的非常有稜角,像標尺劃出來的線,只是眉目偏陰沉,少了點年輕活力。
站在富麗堂皇的大公館客廳中,勉強算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線。
馬博志宿夜未眠,哈欠連天地來接待他,聽明來意後,才反應過來一點,撓了撓頭說你等一下。
小石頭見他轉身朝起居室走去,心生疑慮,悄沒聲地也跟了上去,通過半開的門縫,卻看到馬回德正在一瓶瓶往酒里倒東西。
小石頭瞳孔緊縮,一步上前推開門,猛然抓住了馬博志的手腕,「你在給他喝什麼?」
馬博志嚇了一跳。小石頭逼他攤開手,裡頭是一個玻璃小瓶子,裝了25盎司的鴉*酊,這種廉價的興奮劑,混進酒里後,就成了杜恆熙治療心病的良藥,叫人精神亢奮,還有致幻的作用。
馬博志見行事被戳穿,倒不怕了,心平氣和地說,「我勸你別聲張,你家主子已經斷不掉了。反正他也有錢,喝這個也喝不死,與其讓他憂心焦慮,倒不如讓他舒舒服服的享受一場。」
小石頭眉目兇惡地盯著他,眼瞳里隱隱冒火。
馬博志只好解釋,「剛開始是想給他嘗個新鮮,我也沒料到他依賴性會這麼大。」
掌心裡咯著那個小玻璃瓶,不需要用多大的勁就能把它捏得粉碎。
小石頭回到家,低頭看看這個東西,站在客廳,等著杜恆熙走下來,準備向他全盤托出。
杜恆熙披著睡袍,趿拉著拖鞋下來,半敞的前襟露出赤裸的蒼白的胸膛,他裡頭是沒穿衣服的,偶爾露出的雙腿也筆直修長,頭髮還滴著水,好像剛洗完澡,神情仍是倦怠,「你這麼急著要見我是做什麼?」
小石頭看著他愣了下。
杜恆熙坐上沙發,一隻手擱在扶手上撐著頭,有些疲倦地問他,「怎麼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