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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帶出來的槍、手榴彈以及戰場中實戰培養出來的經驗和冷酷手段,葉輝召集了其他一些無家可歸的逃兵,組成了團伙,專做攔路搶劫、打家劫舍的勾當。
不久前,他們被另一路同行黑吃黑從原來的據點打出來,一路北逃,正好路過此處,才陰差陽錯救了金似鴻。
金似鴻受傷頗重,不宜長途跋涉,葉輝看這裡是一片高山,十分隱蔽,又有山澗水,適合宿營,便決定讓眾人先在此處駐紮下來,休養一段時間。結果一駐紮,眾人就發現這裡不遠有一條火車線,商旅往來頻繁,山大林子多很適合打游擊,地勢陡峭易守難攻。又因為是通衢要處,素來戰火頻繁,時局不定,既然沒地可去,這裡倒是理想的根據點。
金似鴻受了他們的恩惠,也理所當然要替他們出力,慢慢靠著軍事武功混上了第二把交椅。他自然是沒想過留在這裡當一輩子綠林強盜的,但葉輝對他有恩,又很器重他,他一時半會兒也不好說走。
偶爾聽到外界消息,他知道馬回德打跑了安朴山,成了新總統,民國成立不到20年,已換了四位總統,強取豪奪,各屆內閣換湯不換藥,民眾見怪不怪,只覺得像是搭台唱戲,不覺得有什麼新鮮。而杜恆熙頗受器重,在新政壇混的風生水起,名字偶爾見報,必有一串花樣繁多的頭銜。
金似鴻藏在深山裡,跟蛇蟲猛獸為伍,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他是同伴中唯一認字的,偶爾下山採買碰到報紙上有杜恆熙的消息,他總要把那豆腐塊剪下來,貼到一本空白簿子裡去。
別人看不出這些蝌蚪似的文字有何相似處,只有金似鴻自己知道。杜恆熙拿自己換了前途富貴,他是要看看這富貴是有多尊榮顯赫,值得他這樣不顧一切。
卻沒想到這場富貴只持續了半年多,一夕之前,口風驟變,馬回德橫死,杜恆熙從風頭無量的高官要員成了惡名昭著的通緝要犯。就此銷聲匿跡,一點消息都沒。
金似鴻不知道具體情況,只知道杜恆熙是再次落了難。
但落難了又怎麼樣呢?
金似鴻自死里脫生後就總是做噩夢,每次驚醒都是滿身冷汗,「他要殺我,他想我死,不肯放過我……」他閉著眼喃喃,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關,手攥緊身下的草蓆,一顆心就像掉入了沸騰的油鍋。
他沒看見杜恆熙開槍時的表情,想必就如他當初用牛皮繩意圖勒死自己時一樣,是決然的不留情面,像一尊無情無義的凶神。
自從愛上杜恆熙,他自知自己不是個合格的愛人,患得患失,習慣了算計他逼迫他,非要扒開他的偽裝拷問出他的真心,自己才心安。又因身份使然,兩人也少有恩愛的記憶,更像一對結仇的怨侶。
他不怨恨杜恆熙,他絕情絕義,自己也算不上什麼好人,他殘忍,自己也不是軟弱待宰的羔羊。兩人都在卯了勁地爭強,必然有一方要落於下風。就好像自己說的那樣,一切都是願賭服輸,但這場敗了,下場洗牌重來,自己不忍心下死手,杜恆熙卻都是沒命的玩法。
他不怕,卻心寒。
甚至看穿了這種爭鬥血淋淋傷害的本質,不願去面對最終結局。
一日,金似鴻站在山上用望遠鏡看下去,一列商隊正從山道上經過,這列商隊是做走私生意的,油水頗豐但有武裝護衛,自己盯了他們好幾天,還拿不定主意什麼時候下手。
不知什麼時候商隊後頭跟了個騎著騾子,戴著帽子,遮了臉的路人,金似鴻模糊覺得眼熟,卻不知道是哪裡見過。
突然聽到轟隆一聲爆炸聲起,金似鴻心中一跳,轉移視線看過去,原來是商隊最前方踩中了地雷,被炸了個血肉橫飛,爆炸氣流傷害面頗廣,後頭人受到波及,也被炸了個人仰馬翻。
這裡之前是戰區,埋了不少地雷,沒引爆的那些無人處理,時有人倒霉催的做了替死鬼。
金似鴻揮了下手,所有人策馬從山坡處衝下去,要撿漁翁之利,看看還能剩下多少財物。
鬼使神差的,金似鴻下山後首先扭頭往商隊末端看去,只見黃土地上伏著一個人。那個遭受池魚之殃的路人從騾子上飛了出去,帽子已經不見蹤影,露出一頭烏黑的短髮和半張雪白的面孔,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金似鴻定定看了半晌,瞳孔猛地收縮,屏息了一瞬。
他慢慢策馬過去,走得堪稱小心翼翼。杜恆熙昏迷不醒,受到爆炸飛濺物所傷,身上單薄的衣服泅出一點血跡。
把人認出來了,金似鴻怔了片刻,隨後跳下馬,從地上把杜恆熙抱起來,手摟住腰,他驚訝杜恆熙怎麼瘦成了這幅樣子,腰成了細細的一捻,人瘦成了一具骨頭,抱在懷裡都咯手,摸上後背,能清楚地摸出一節節的脊椎走勢。
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心疼,手臂收緊,金似鴻想,再把那些肉給他養回來,得耗費多少時間啊。
金似鴻抱著人翻身上馬,讓他坐到自己懷裡。從後頭環過腰牽住韁繩,杜恆熙沒有意識,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金似鴻收緊胳膊夾住他。
金似鴻騎在馬上,就這麼把人抱了一會兒,隨後慢慢把臉貼上懷中人的後背,短髮蹭過臉頰,布料粗糙得像砂紙,證明了杜恆熙而今的落魄。
金似鴻放輕了呼吸,熱氣穿透衣服,他嗅到了杜恆熙的味道,沒來由就紅了眼睛,惡聲惡氣地恨聲,「你看,沒了我你還是過得不好。我沒有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