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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可能是他計劃好的。
怪不得他在西安看見自己仍活著,可以一點都不驚訝。怪不得他會因雙喜的死這麼怨恨自己。是自己誤殺了救自己的人!
電光火石間,一切事件都變得清晰分明了。
杜恆熙似乎一下被雷電擊中,心臟絞緊,好像心頭阻了塊淤血,壓迫著胸腔,不吐出來就不暢快。可是什麼都吐不出來,胸口只是沉悶的痛苦。
他慢慢彎下腰,身體抖若篩糠,渾身失了力一般,膝蓋一軟,整個人竟然從沙發上摔了下來。
白玉良被他巨大的動靜弄得措手不及,一下站起來,繞過茶几蹲到他面前,不知道如何下手,「杜兄,你還好嗎?你可不要嚇我,你別是得了什麼毛病吧?」
而杜恆熙只是張嘴喘息,胸口開始一抽一抽地絞痛,好像心臟被擰成了一團。
金似鴻死了嗎,怎麼死的,若真的是自己那一槍,自己豈不是還欠了他一條命?
爭來斗去,以為自己是最冤屈的,自覺嘗盡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到最後竟然是自己對不起他。
他無力地低下頭,額頭頂在地毯上,蜷縮著,繼而開始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笑聲變成沉悶的哭腔。
我殺了他。最愛我的人,死在了我手上。
他捂著胸口用最後的力氣翻了個身,仰面躺著。眼前的一切都顛倒過來,天地搖晃扭曲,緊攥在一起的手指不住痙攣。
閉上眼,覆在眼前的是灰茫茫無邊的虛空,從幾日前就積蓄的悲傷終於洶湧地蔓延出胸腔,將他不斷拽入黑暗淒冷的水底。
白玉良見他面無人色,雙手緊絞著胸前的衣服,嘴巴大張,仿佛無法呼吸,唇色甚至透著鉗紫,好像隨時要變成一具屍體。
終於徹徹底底地慌了,他俯身抱起杜恆熙,大呼小叫地叫來了杜宅的下人,一群人涌過來,發現杜恆熙緊閉著眼,已經失去了意識,連呼吸都非常微弱。
慌忙叫了車,將人連夜送去了醫院。
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通,才知道是胸腔內舊日的子彈導致了炎症,創口再度化膿,那本來在人體裡安營紮寨的子彈甚至被血液推動的移了一點位置,離主要血管只差毫釐,再挪一點,神仙也救不活。
打了針,吃了消炎藥,命雖然保住了,杜恆熙卻也大病一場,燒得昏天黑地,嘴裡始終含糊不清地說著胡話。整個人清減了一圈,燒退了後,又是好幾天無法下床,只能在床上靜養。
第78章 琉璃脆
病房的窗戶對著一樹紫荊花,枯瘦的枝條上綴滿了紫紅色的小花,風一吹,有種艷麗的陰森。他從前聽說紫荊花下是有鬼的,但他日日在這陰冷的病房內和這樹花獨對著,倒也沒有感覺害怕。
如果真有鬼也好,他甚至自暴自棄地單等著金似鴻再來拜訪,自己有許多話想跟他說,一切事情的開始就是錯的,一步錯,步步錯,到了無可挽回時,結局也錯了。
可惜當他等待時,金似鴻反而不願意來了,自己再也沒有夢見過他。杜恆熙有些痛苦,甚至日覺焦慮,突而明白那些通靈問卜的神婆道士為什麼這麼受歡迎,如果不是被時時監視,他也的確想要愚昧一回。
他不怕鬼怪,就怕金似鴻是真這麼頭也不回地走了,一絲魂魄也不肯留。
醫院裡待了一周,便出院回了家。
在從窗戶照進來的和煦暖陽下,杜恆熙穿著睡衣坐在床上,下身還蓋著毯子,也許是躺的日子太久了,他總是渾身乏力,沒有精神,四肢沉重得不想抬起來,也懶得說話。
安秀心不眠不休地照顧他,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守著他織著毛線,蔥白的手指不甚熟練地在針線間穿梭。
丁樹言有一次奉馬回德的命令來看望他,見到神情沉靜的安秀心,不由感慨,「杜老弟,你真是有福氣啊,身邊有這麼一位賢惠漂亮的紅顏知己相伴。」
杜恆熙不知道說什麼,只得捂著胸口輕哼,假裝病的沉重。
到了要準備晚飯的時候,安秀心把針線收好,走過去端走了床頭柜上一口沒動的洋參茶。
門推開又合上,杜恆熙抬眼望過去又很冷漠地垂下頭,小石頭走了進來。
進來了也沒說什麼,安靜地在安秀心離開的位置上坐下去。
杜恆熙把畫冊放到一邊,眼不見心不煩地閉了眼,躺回了床上。
前段時間,京內治安之事告一段落,杜恆熙就想舉薦小石頭去別處帶兵,京里關係錯綜複雜,還是外頭好,天高皇帝遠,可以好好發展力量。但小石頭不願意,他寧可屈居在杜恆熙手下,哪怕是做一個小小的副官,也不願意去別的地方韜光養晦。
杜恆熙嫌他沒志氣,恨鐵不成鋼,一生氣便真讓他降職做了副官。否則以他的軍功,說不定真能封一個將軍。而小石頭仿佛很知足,樂呵呵地把東西搬進了房子裡的副官住處。
這下更把杜恆熙氣狠了,對他就沒什麼好臉色。
小石頭倒沒意見,知道杜恆熙看到自己煩就儘量少出現在他面前,自顧自做自己的事。
在杜恆熙臥床養病的時候,馬博志也來看望,他剛從南洋學習交流回來,瞧著比原先又圓潤了不少,還留了兩撇小鬍子。穿著身淺色西裝,拿著文明杖,肋下還夾了個方形的禮盒,坐下來後,把盒子放在桌上,一臉關切地問,「杜老弟,你還好嗎?我聽說你前不久住進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