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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岹然並不確定之前那番話被聞九天聽到了多少,但他似乎並不在意。
「我本來以為,你一見到我就會大發雷霆。」 傅岹然抬眸看了聞九天一眼,語氣詼諧,「生氣嗎?」
聞九天走到傅岹然正對面,負手坐下,疊起一條腿,背直得像在與人談判,「還行。我不打算再生你的氣了。」
傅岹然笑了下,眸里水光一閃。
聞九天偏頭看向手術室。
石若磊也許會醒來,也許永遠不會。當那扇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唯一的真相就將不可挽回地砸落在聞九天的面前。
「今天早上,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聞九天摩挲著指尖,說話比平時慢,「你逼我脫衣服、上顏料,當一個沒有自由意志的模特,被你畫進框裡。」
「那時我想不到你會害我,更想不到我竟然可以反抗。」
「你恨我嗎?」 傅岹然定定地看著聞九天,「關於今天的事。」
「不比之前少,也不比以後多。」 聞九天語氣坦然,半晌勉強掀了下嘴角,「其實,剛剛接到傅無聞的電話時,我是鬆了一口氣的。」
「你沒有任我擺布,你選擇了反抗——以犧牲我的利益為代價而進行反抗。」
「對此,我很欣慰。」
「我終於...」 聞九天吞咽了下。他躬著身子,掀起眼皮直而無畏地望著傅岹然,「終於不用覺得對不起你了。」
傅岹然曾經見過無數次聞九天的背影。
一開始,小小的聞九天總是很不舍,每次跟哥哥分別他都要哭著抹眼淚;
後來,他開始收斂情緒,強行冷著張臉,一聲不吭地轉過身。
再後來,聞九天學會了主動離開。他開始反抗、回頭、再反抗、被拖回來,然後掙扎得頭破血流,終於拎起拴在自己手腕上的鎖鏈惡狠狠地砸向傅岹然。
此刻坐在聞九天的對面,傅岹然幾乎能感覺到皮膚下奔騰的血液在顫抖。
這一次,聞九天真的要走了。
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恨。他不再對傅岹然心存怨懟,也不願對傅岹然有任何虧欠;他想徹底跟過去告別,哪怕帶著一身的傷痛和遺憾,也要踏上獨自前行的路。
「我聽說,」 傅岹然喉結一動,哽咽的氣息被克制住。他竭盡全力維持著正常的聲線,「我的那個遊戲項目,你一直非常上心?」
聞九天點了下頭。他咬了下唇尖,「我知道我比你差很多,我越努力就會越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無論是在審美、技術還是人員管理上。」
「而你是因為我才不能親自繼續這個項目的,所以我必須替你完成它。」
傅岹然下意識咬了下後槽牙,「這個項目本身對我來說其實沒有意義,你應該知道的吧。」
「它不代表我的審美,不代表我的技術;它跟我最大的關係,就是冠上了我的名字。」
聞九天抬起頭,嘴唇翕動,眼神略顯不忍。
傅岹然輕笑一聲,軟下聲線,夾雜著氣聲道,「我知道,我的名聲已經今非昔比。可惜啊,我的那個實驗怕是永遠也不能達成了。」
傅岹然曾經想將兩個遊戲推向市場。一個掛他的名字,卻沒有一處是他真正喜歡的;另一個由他一人完成,但不會被署名。
這是只有被眾星捧月的傅岹然才能完成的實驗。他萌生這個想法,是在一生中最驕傲也最不自由的時候。
聞九天的目光如有實質,一動不動地落在傅岹然的身上。
傅岹然消瘦了。他身上扎眼的光輝逐漸消逝,剩下的只有寡淡如白開水的自嘲——美而落魄。
聞九天不由得攥緊了拳頭。他這才發現自己其實無法接受傅岹然跌落神壇。
和所有人一樣,他已經習慣了傅岹然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樣子;他會無數次幻想將傅岹然扯下來、踩進泥里,但他根本無法真正面對傅岹然灰頭土臉的模樣。
「怎麼了?」 傅岹然察覺到聞九天的失神,笑著反問,「我還沒說什麼,你先難過上了?」
聞九天清咳兩聲,摸了下鼻尖。他做出鎮定的樣子,「沒有。你什麼樣子,跟我沒有關係。」
「我會等你復健完成、替你做好你的項目,然後我們兩不相欠。」
「兩不相欠?」 傅岹然喃喃地複述了一遍這個詞語。
「對。」 聞九天深吸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你可以跟我講講那七幅畫的事了嗎。」
「如果我不說呢?」 傅岹然挑了下眉,「你不喜歡欠人,可我沒你那麼高尚。」
聞九天若無其事地點了下頭。在傅岹然的印象里,這是聞九天第一次在聞愚白的事情上如此淡定。
「你居然沒有暴跳如雷?」 傅岹然打量著聞九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想著替你外公洗冤了?」
「想,當然想。我永遠也不會放棄。」 聞九天頓了下,一本正經地盯著傅岹然,「可我已經被沖昏頭腦太久了。」
「如果我一直不說,是不是就意味著我一直欠你的。」 傅岹然問。
「大慈大悲的我會選擇原諒你。」 聞九天說出這句話,下一秒的呼吸釋然了許多。他說,「我不想繼續深陷在跟你痛苦的糾纏中,也不想再利用感情對你進行道德綁架。」
傅岹然怔怔地望著聞九天,好像一扇新的大門在自己面前打開。他語帶疑惑,仿佛在看向另一個從未設想過的陌生世界,「那你...想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