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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岹然說得對,我不該對他抱有任何一丁點兒幻想的。
不只是現在,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對他抱有幻想。
傅岹然憑什麼要對我好呢?
他對我的好帶著強烈的目的,才符合人之常情。
在夢裡,聞九天覺得自己醒了。他終於揭開了那層美輪美奐的遮羞布,看見了傅岹然真實的面孔。
這張臉華麗而冰冷,比虛假的那張更加攝人心魄;他高高在上,低垂的眸光像蛇吐出的信子,勾起每一個路過之人的幻想,讓人們情不自禁地撲向光明的烈焰,化身為他照亮自己的燃料。
當人們仰望神壇時,他們或許在供奉撒旦。
聞九天站在迷宮路口,來時的路沒入一片黑暗的混沌。他抬首望前,縱橫交錯的岔路間點起了一盞燈,燈下是一條未曾設想的路,曲折著通向遠方,那裡聳立著一座神壇。
這或許是人生中第一次,聞九天看見了自己要走的路。
和愛、信仰、希望與好奇一樣,恨意同樣可以激發一個人的理想。
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清涼消毒水味兒,聞九天眼還沒睜開,意識逐漸清醒。他不安分地動了下手指,這才察覺到手背被綁上了什麼東西。
應該是輸液管。
「好的好的...等他醒了...」
「醫生說是心思太重,沒休息好...」
...
聞九天動了動沉重的眼皮,一睜開眼入目又是熟悉的病房。他躺在床上打點滴,左邊的窗前傅無聞正在打電話。
「什麼?上高原?這個待會兒問問醫生再說吧...」
「他今年住過好幾次院,都沒養好。這次堅決不能讓他提前出院了。」
「.........」 聞九天不輕不重地咳了兩聲,嘴角往下撇了兩下。
傅無聞一聽聲音連忙轉過身來,見聞九天醒了,頓時有些如釋重負,對電話那頭道,「哎,他醒了。」
「行,再見。」
傅無聞掛斷電話,坐到聞九天床前,「喂,感覺怎麼樣,還能喘氣嗎?」
聞九天疲憊地眨了兩下眼,撐著手肘想坐起來,「我沒病,好得很。」
「好你個大頭鬼!說暈就暈過去。」 傅無聞瞪了聞九天一眼,按鈴喊醫生來,「再這樣下去,你哪天在街上昏死都沒人發現。」
「.........」
「你剛剛跟誰打電話呢。」 聞九天自知理虧,換了個話題。
「你們劇組那個負責人,姓鄭是吧?」 傅無聞指了指手機,「聽說你昏過去了,你的許多同事組團兒要來看你呢。」
「你昏過去那會兒嘴唇煞白,還時不時咬牙切齒念念有詞...他們送你來醫院時差點嚇死,生怕你中了邪醒不過來了。」
聞九天聽著傅無聞的話,表情淡然,什麼也沒說。
傅無聞見狀,撇了撇嘴算作教訓完畢。他拎起水壺,「要喝水嗎。」
聞九天舔了下龜裂的唇角,「要。」
《殺死羽毛》劇組陸陸續續有不少人來探病,幾乎每個聞九天打過交道的部門都來了人。
美術部全體來了,鄭負責人給聞九天手寫了一張問候卡片,李非凡則不負眾望地板著臉。
李非凡看見傅無聞時罕見地愣了一下,面對聞九天卻仍舊是神情閃躲,僵硬得像是多看他一眼就會死一樣。
病房裡的果盤和花籃一時多得堆到了地上。很難得的,聞九天過了幾天熱鬧日子。他從生下來就沒這麼熱鬧過。
「看不出來你在劇組人緣還挺好,」 傅無聞嘖嘖稱奇,摸著聞九天的頭面露欣慰,「確實是長大了。」
聞九天兩手抱著一個削好的蘋果,正靠在床上發呆。他知道自己歇不了幾天,劇組上高原他肯定得跟著一起。
丁寅來醫院時表示過如果聞九天身體不行,可以不上高原、遠程指導;但聞九天很清楚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殺死羽毛》的精益求精是刻在每一秒、每一幀、每一個角落裡的。聞九天並不太能理解以周達非為首的這群人對作品近乎瘋狂的執著,可他很尊重他們。
這個劇組不僅僅是真正意義上稱職的藝術從業者,還給予了聞九天前所未有的接納。如果可以,他願意一直停留在橫店的那個片場;這部悲愴傷感的電影,在聞九天心裡卻是一處暖洋洋的地方,像冬天坐在枯樹下曬太陽一樣。
「等你這個電影拍完,接下來打算干點什麼?」 傅無聞問。
生活不止遠方的電影,還有眼前的傅岹然。
聞九天拿起蘋果,送到嘴邊咔嚓咬了一口,邊咀嚼邊道,「哥,上次那七幅畫的事,有說法了嗎?」
「沒有,我一直關注著呢。」 傅無聞提起這件事,臉色沉了些,「似乎是那幫負責鑑定的人自己內訌了。」
聞九天:「內訌?」
傅無聞點了下頭,不屑道,「桐州那邊...不說所有,至少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從一開始就打算一口咬定這是沈靈均真跡的,為了後續展出等一系列利益。」
「他們甚至沒等鑑定結果出來,就對外公布發現了七幅疑似沈靈均的畫,其心堪比司馬昭。」
「但是,也有人對這七幅畫存疑。」 傅無聞頓了下,似有幾分猶豫,「我聽說,傅岹然一直不肯鬆口,算是給質疑的那一方撐腰。」
「哦?」 聞九天來了點興趣,「傅岹然是什麼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