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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然眼前似又有了那雙清冷的眸子,久久互視無言,如是,我忽覺自己若亦隨他去也就罷了。頰邊一涼,似自眼角滑下幾多的液流,澀入了心。
也許,活著的人未必就是快樂的。
柳品笙,你何其狠心,口口聲聲說可將命都交予我,可我要了你的命,又有何用?
門被推開,光線投入我卻渾然不知。
「主子,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小桃驚地帶著哭腔的聲音惶恐地響起,我才茫茫然回神。從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有失態至此的時候,雙眼空洞,神色迷離,一臉濕了肌膚的淚,嘴角卻揚著一抹詭異的笑。但似已掏空了心,又讓我情何以堪。理了下情緒,我不由自嘲地一笑,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小桃這才反應過來,但眼中依舊留有擔心的神色:「有幾位貴人來看望主子,現在廳中等著。」
我應了聲「知道了」,便隨意地掩蓋了一下自己失態的樣子,同她一道出去了。
回澹煙宮後我就沒有再踏出過房門,這時陽光籠在身上,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到了廳堂才發現竟然是來了這麼多人,見我進來,視線就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各自又態度不一。
雅薇的眼中滿是擔心,柳敏因驚訝而張著嘴久久未有合上,良慈只是輕輕瞟過後繼續飲她的茶,黎明直視我的眼一臉的若有所思,而化繁則是輕呼了口氣,再次吐出時只是不屑地輕「哼」了聲。
自己確是變了很多,也難怪她們會這樣態度,若說以前的宛文是平易靜人的荷花,那麼此時的宛文無疑是臨風獨立的寒梅。
之後眾人只是無關痛癢地聊了會,等時候不早了,她們也就起身告辭了。
黎晨似是故意地走在了最後,又與其他人又拉了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走到門檻時她忽地淡聲道:「宛文,你變了很多。」
我沒有回應她,只是沉默地看著她離開。
良久,她走地稍遠了,才隱約飄來話語:「你會習慣宮裡的生活的。」
低低的聲音,隱約似有些期待,黎晨的眼很清晰,仿佛她的面前所有的事都一目了然。可是,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第二十章 陌路私語心比心
不時可從明如口中得知宮裡的消息,但也都不是什麼大事,大多是哪幾個妃子間又有了衝突,偶爾有女人玩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鬧到皇后那又總是一拍兩散。只不過聽聞皇后已曾昏倒過幾次,太醫診斷說是皇后的身子虛,臨盆前需要好好調養,於是坤寧宮熱熱鬧鬧地折騰了一番,然後依舊是各忙各的。
也許所有人都不曾太在意,只當作是孕前反應。畢竟皇后之前生過一個早夭的阿哥,身子不好是眾人皆知的事。只有我知道在其背後所臨近的危機,現已懷胎八月左右,再過不久,就要……
夜間涼意初透,我並沒有像以往般早早睡下,而是靜默地坐在床邊。
月盈如水,輕覆在臉上。四面沒有著燈,如是更顯蒼白了許多。
門被推開了,來人站在門口直直地看著我,顯然是沒想到我竟然還沒入睡。
我淡淡地看去,對上視線時抓捉了他眸底輕微波起的漣漪,隨即笑開:「皇上,怎不進屋?」
玄燁進來時的神色已是變回了平日裡的他。
微鎖的眉,疲憊的神色,這些都未有改變,只是感覺清減了那麼多,仿佛病倒的並不是我而是他。
想來他每夜來我這裡必是無處可睡,難道這幾日來他都沒有補眠的嗎?
我迫使自己移開視線,在他坐著的桌旁安靜地替他斟了杯茶,耳邊玄燁的話有些沙啞地滑過:「你可怨我?」
聞言,我的手不由地顫了下,茶隨之灑出了些許,卻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宛文近日無聊練了會字,拿來給皇上看看如何?」見他沒有反對,我將早已備好的詩句取出,放至桌上時嘴角的笑已冷至極點。
「重重疊疊上瑤台,幾度呼童掃不開。剛被太陽收拾去,卻教明月將送來。這首《花影》皇上意下如何?」輕輕吐出,我笑得異常詭異。這是一首「反詩」。即使是出自古人之手,僅僅最後一句,卻已足以作為一首「反詩」。
玄燁眼底的黑已覆蓋了他的瞳孔,紙頁頃刻在他手中化成了碎片,手一揚,如雪般紛紛墜了一地。
那種狠絕的神色並不突兀於他柔和的臉線,而這或許才該是帝王所必須擁有的神色。
我輕笑:「宛文寫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詩,皇上準備怎麼做呢?凌遲處死,亦或是——滿門抄斬?」
是冷到絕情的話。
然後眼前是一雙黑地仿若要將人一把吸入的眼。
憤怒、陰晦、失望、哀苦,那麼多的情感在這樣不小的空間中席捲作一股風暴,野獸般肆意地破壞著他所有的理智。
玄燁的面具此刻已完全被我打碎了,他的隱忍終於在我面前失去了任何作用。
這一瞬我才最真切地感覺到,他也只不過是一個「人」罷了。
我突然間想大笑,可不知為何到了嘴邊的弧度卻轉作了眼角苦澀的液體,墜地無聲。
我清楚地看到了那抹黑海里一瞬的顫動,然後一點點地平靜了下來,最後,再也沒了一絲的波瀾。
一如方才的暴潮只不過是一場錯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