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頁
粗過視線,恰見他手上的竹簫入眼,不由一愣。無怪方才一直感到不對勁,原來問題出在這裡。
昔日見慣了柳品笙手持玉簫的身影,現下卻換成了一支普通至極的竹簫。而他家傳之物,應該還在澹煙宮中吧……
「讓我回去一次。」抬頭,我如是道,「只要讓我回去一次,將該取的東西取回,便,永不後悔。」
清晰的聲色,在風的呼嘯中也沒有多少的消散。
自己只怕沒有徹底的覺悟,所以才想借這樣爛的藉口,這個,連我自己都騙不了的藉口。
替他取回玉簫嗎?我,不過是想去看看那人才是。
最後一眼,而後,會丟棄一切,包括此生唯一的一段愛情。
至少有一點是明晰的,我已經累了,我的自私讓我不願再在那旋渦中糾纏,也,不容那人復了順治的後塵。
柳品笙凝眸,卻沒有揭穿我的假面。
「好。」他的聲音終於起在四周,平添了蕭瑟,清遠而悠長,「如果到了那時你仍想離開的話。」
如果到了那時我仍想離開的話……
他那份孤冷的寂寞啊……我的心陡地一觸下有抑然的低痛。指尖不由地一顫,似想留住什麼,終,只是沉默地轉身離開。
此生我僅有的幾個心繫的人,對他,我依舊是那種道不明晰的情緒。想解開他憂傷的鎖,卻發現,竟然是自己使之愈懸愈多。
讓我認為他已死,是因為怕給不了我幸福;放棄了滿門的血仇,不計那人親手刺入他體內的一劍,是因為不願觸及我的恨意。
而現下,要離要回,所有的選擇他又默然地都交到了我的手中。
私入宮,即便他有方法,也是幾多危險的舉動。一旦沒發現,我或許還有脫身之法,可若是以他的身份……遠處的簫聲又起,淡然的,卻含不盡的情緒。
我欠了很多人,也許,欠他最多。柳品笙,若我的心不會因他而痛,那麼我們之間可是會輕鬆幾多?又或者,這,本就是一個劫,無從阻斷。
早早歇下,一夜間的夢中滿是曲聲嗚然。
過去的種種如影片剪輯,一幕幕清晰地過了腦海,一晌難眠。待次日醒來時,乍睜眼所見的便是刺目的陽光。
柳品笙帶了我出去,馬車一路顛簸,到了一處林子後停下,車夫收了賞錢也被打發了回去。
抬頭,遠遠的便隱約可見那紅牆的宮城,透盡莊嚴。
「把這個換上。」柳品笙給了我一個包裹便離了一段距離,立在那替我把風。
略好奇地打開,才發現竟是一套宮中太監的衣服。一時想到了小燕子偷扮太監的那副模樣,我不由莞爾。看來這古時同現代比也不見得有多少落後,至少這混入宮的伎倆倒是千古未變的。
看了眼負手而立,處在不遠處背對著我的那個男人,我的笑意淡淡的,開始解衫。
柔柔的風,把我同他之間的木葉吹地輕響。
柳品笙一直沒有回頭,直到留下胸前的最後一個扣子,我突地「哎呀」了聲。
「怎麼了?」柳品笙極快地向我這移了幾大步,但仍未將視線投來。以背對我,多有焦慮但尷尬地不好回頭。而我,偏偏在這一問之下沉默不答。
他心下一橫,轉過眸來時便已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但他所見的不是嬌瑩的玉肌,而是僅留一個扣子,微散領襟的束身宮服。
一副嬉笑盈盈絲毫無事的神態迎上,我只見那張臉陡地低郁,便強裝正經的嗔道:「方才我只是覺得這個袖子的工藝著實精緻的嘛。」言罷,才不緊不緩地將最後一個扣子給扣上。
「走吧。」柳品笙的臉色更黑了,丟下一句話便顧自走去。
再也忍不住,我的笑聲幾多放肆地擴開。
如是,他的步子復大,幾近落荒而逃。
莞爾間,我亦跟了上去。
其實怎不知他內心的煩亂與澀意。若一入宮,他便無法斷定我是否會再隨他離開,隨他,去浪跡天涯的罷。在他看來,也許即將迎來的又是一別,卻又要他親手來安排上這次的離別……
但只有我知道,自己是不會留下的。如果留下了,只會成為玄燁的一個羈絆,一如董鄂之於順治;如果留下了,便又失去了自由,一如雀鳥困於牢籠……而我不願。
柳品笙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宮牌,帶著我便從宮門堂而皇之地踏過了那條界線。
我不願意他隨去,於是便議定了會面的地點後,各自別過了。
蜿蜒的宮道,雖然曾走過不知道多少次,現下以一個旁人的身份走來,又是另一番感受。
一路向澹煙宮走去,多隻遇幾個宮女太監,奇怪的只是,從他們的言語間竟然沒有絲毫關於我「離世」的消息。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知道嗎?宜貴人了病了。」
原本壓低了帽子準備低低頭便過去了,但宮女的話入耳,我不由地停在了那。
「不只是病了吧?連澹煙宮都已嚴令不准人探視了。」
「話說回來,皇上還真是寵她。現在這樣,依舊是三番兩次地往她那跑。」
「噓。主子的事還是別多嚼舌根的好,走快些,事還有的做呢……」
漸漸遠去,不再聽到她們的談話,我只突然覺得腳上似凝住了血液,陡然沉重。他把我的「死訊」給封了?為什麼?玄燁,莫不是他至今還自欺欺人地不願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