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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思緒流轉萬千。畢竟來人是敵是友尚不可知,這般鬼祟也不似有甚好事,自是該多加小心。
佯裝未有注意,我顧自輕鬆地向前走去。繞過迴廊,穿幾道拱門,一心想只要遇到幾個宮女太監便一切好說。可誰知這一路來竟是渺無人影。偌大的清宮,本是走到何處都不乏熱鬧的,而此時,居然一下子靜地這般詭異。
身後的人不曾被甩離,我快他也快,我緩他也緩,遊魂般隨影,卻又未對我做下什麼舉動。
會是什麼人?心中的惶恐多多少少被引起,步子亦微有凌亂。幾乎是不分辨東西南北地瞎繞。視線四下找著,切盼能出現一個人,至少,不用獨自來應對。
及至眼前出現一拱門,微有人聲,我疾去,至門口恰見一襲白衣入眼,心下欣尤盛。
常寧。雖不熟,但此時見著也總是個讓人心安的主。
也不顧他此時是和誰在交談,我情急之下想喚他,誰知話未出口已被一隻手給捂住了嘴,僅有的一絲的聲響亦被埋了回去。
我暗嘆或許我這次是真的要完了,本以為看到相識之人可以脫身,誰會料身後的人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發難。
我閉上眼,幾分聽天由命。
沒有想像中的痛擊,也沒有什麼來束縛我的手腳。只覺一股力來,身子向後一傾便是倒入了一個懷中。熟悉的懷抱,那個原本已經習慣了的懷抱,而此時因長時間的疏離而又顯得陌生了幾多。視線落於身上的感覺划過肌膚,而我閉著的眼未有睜開。
不是不敢面對,只是——不想面對。
玄燁。他身上的淡秀依舊,平和卻又微有起伏的胸膛,隱音透有幾絲激盪。多少是又好氣又好笑的。原以為是哪宮派來加害於我的刺客一流,誰知竟然是這位九五之尊。方才孝莊的話語仍在耳畔,於是,我任由這般有幾絲小心地抱著,也不反抗。
畢竟,有一點不需懷疑,他是真的真的愛我的。只是,這份愛,於我的貪心而言,依舊不夠罷了……
「宛文,看那裡。」玄燁的聲音略有乾澀,滑過心時仿佛刀刃低撫。他不是叫我看著他,反是讓我看向別處。詫異下睜眼看去,一驚下視線陡停住。
恭親王常寧依舊輕衫微揚風流盡顯。只是,為何同他談著話的人,竟然是她……
☆、第三十二章?無為有時夢別清
「你不該這個時候來找我。」常寧的聲音低壓,風過葉摩,但凝神尤可依稀分辨。
垂眸,我留心的只是他身邊的伊人。纖衣窈窕,柳目輕掩,一眼的柔和,而素不曾卑微的姿態此時卻有一絲的低卑:「主人恕罪,現下正值風頭極緊,良慈本不該冒然行事。只是,事關宜貴人……」
本一句「主人」已令我心陡地一跳,而後竟又提及我,又是一番滋味。
上次偶遇,逢的是她同曹寅,而此下,才正是顯了她身後的勢力。當初和柳品笙深宮夜險,命懸一線,起因只是這兩人嗎?
不得不承認,初時結拜,我何嘗不是低估了這個姐妹。
常寧一時沉默,許久,方問:「讓你辦的事做得如何了?」
良慈回道:「已寫了信條給她,經提醒她應會有所提防。宛文,她本就伶俐。」
話語絲柔,眼中萬種風情不減,又留一絲的疑惑。
常寧洞悉般的低和一笑,白衣逸然:「我助她,是為了還一個人情。阿慈,倒是你。原以為你不過是我穿插在皇兄身邊的一個棋子,想不到你還多情至此。曹寅不願宜貴人身處險境你便一心相助?若我是你,該是欲除之而後快的吧?」同平常般的和煦之笑,偏此時陰寒至極。
風過銷骨,良慈佇立無言,眼中的倔尤在。
常寧目色深邃,態度不明:「阿慈,你說,留這樣一個阻撓你意志的人在這世上,於你於我,究竟是害是益?」
冰冷而無情,即便笑意依舊卻威懾地刺骨。此時才真正感到這個男人同玄燁是親兄弟,隱忍而不露所思,僅在決斷時的狠然,便是如出一撤。
可是,成大事者就必須這樣嗎?他們若不是不感疲憊的……
良慈朱唇輕咬,已隱隱泛幾絲輕薄的血色。微白的臉上有一絲驚慌,哀求般,她道:「主人,你明答應,事成之日,定不會為難他的……」雙膝一軟,她竟是跪在了地上。
擁我的懷在此時不易覺察地硬起,我這才發覺自己尤未掙離。親昵的動作,未回眸,我卻再此時硬不下心。
「成大事」?何為「成大事」?是家,是府,是官,是爵,還是國,是江山,甚至是,天下?
手足,在帝家永遠薄地微不足道,又偏有這樣的血緣。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親情,又有誰可懂——高處不勝寒。
視線低顫,我依舊不願回身,不想看到他此時或許只留眼底的那一滴淚,怕是亦會讓我動搖。
常寧纖薄的身軀立於風中,衣衫這般低柔地隨風舞起。伸手,枝際的花被細長的指尖折下,陡然握緊,葉瓣凋殘。原有的細刺划過肌膚,鬆手間零落幾點朱紅。白花染血,紛繁凋墜。
他的唇際有華麗而妖邪的弧度,吐字清晰:「應了你的事,自不會反悔。」那一刻,仿佛殘忍地令人窒息。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恭親王。不是平素中的纖衣微揚溫和恭謙的男子,也不是那撫琴如斯,舉手投足引人入仙境的如斯遺仙。當懸上「恭親王」的名號,他便只可為如現下這般,有如惑人的妖逸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