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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那條白色裙子,徑直走到對著在用指甲刀磨指甲的店員面前,道:「你好,我想要這件裙子,請麻煩幫我包起來。」
那名櫃姐詫異地看他一眼,這才放下手中滿是白屑的指甲刀,懷疑地打量著面前高大青年:「你確定要買這條裙子嗎?價格是三千多塊錢哦?」
靳敖堅持道:「對,我就想要這條裙子。」
宓枝想制止他亂花錢的行為,但是看著靳敖堅毅不移的眼神,又止住了話頭。
她用漂亮的褐色眼睛望著自己的兒子,裡面滿是複雜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些當櫃姐的很會見風使舵,她就是其中一位。
這名售貨員收起了臉上若有若無的輕蔑,一百八十度大變臉,恭敬道:「好的,請您稍等,請問您是現金付款,還是銀行卡付款呢?」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許多,靳敖付了款,就帶著母親到商場裡面的一家砂鍋粥店吃了點清淡的粥,填飽了肚子決定返航。
在回到醫院的路上,宓枝還是會忍不住時不時打開紙皮袋子,看看那條價格不菲的白色裙子。
靳敖把這一切看在眼裡。
回到醫院後,宓枝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喜愛,直接剪了吊牌,就直接把裙子穿在了身上,惹得隔壁病房的人連連稱讚她好看。
聽著周圍人的讚美,宓枝像是一時的突發奇想,忽然對自己兒子道:「敖敖,我晚上想穿這條裙子睡覺,你覺得好嗎?」
靳敖不清楚為什麼母親這麼喜歡這條裙子,但宓枝喜歡,就遂了她的意。
高大的青年哄著宓枝道:「媽,買來的衣服就是要穿的,沒必要忌諱那麼多,你覺得晚上睡覺穿著舒服就穿。」
宓枝頓了頓,眼神里是靳敖看不懂的神色,才笑著道:「……嗯,你說的也是。」
靳敖陪著母親到了晚上十點多,這是宓枝睡覺的時間點。
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準備休息,而靳敖也打算先回家拿點忘記帶來的日用品,等明天再搬過來陪床。
靳敖熟練地幫母親掖好被子。
「媽,晚安。」
宓枝笑了笑,眼睛彎得像天邊的月牙。
「敖敖晚安,明天見。」
***
只是誰都沒想到,在第二天,宓枝就在凌晨的睡夢中離開了世間。
而那句「明天見」則成了宓枝這輩子永遠都無法兌現的承諾。
靳敖在接到消息的一瞬間,就從家裡急匆匆地趕到了醫院,見了宓枝的最後一面。
離開的時候,她還穿著昨天靳敖給她買的最喜歡的白裙子。
白色連衣裙整整齊齊地穿在他媽媽的身上,沒有一絲皺褶,她嘴角含笑,似乎做了個好夢,又仿佛隨時會從夢中醒來,在清晨彎著眉眼溫和地叫他一聲「敖敖早上好」。
當時的他還不知道宓枝為什麼那麼喜愛那條裙子,直到後來,他翻到了他們一家的相冊,才知道宓枝一眼相中這條白色裙子的原因。
因為,這條裙子除了極個別的裝飾不同以外,和宓枝當時初次邂逅他父親時穿的那一條非常像,幾乎到了一模一樣的地步。
高大的青年總是忍不住地想:在看到那條裙子的時候,他媽媽是否回憶起了自己見他父親的第一面?
桐醫生安慰說他媽媽在睡夢中走的時候,應該很幸運,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這已經是很多絕症病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了。
靳敖迷茫地看著桐教授的嘴唇張合,卻有些聽不清對方到底在說些什麼。
按照遺囑,宓枝不想土葬,而是選擇了海葬。
在處理宓枝的身後事的時候,靳敖覺得自己像是失了魂的人,意識飄飄忽忽地像是掛在天上的風箏,只靠一根細如髮絲的銀線連接著他的身體。
靳敖明白的,他的母親喜歡自由,不喜歡被束縛,所以宓枝選擇了自己成為「自由」,化身成海邊永不停歇的浪潮,恣意奔走。
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靳敖對著空空蕩蕩的父母主臥還是有著自己的疑問。
宓枝是不是早就算好了這一切呢?
也許在她在自己即將與這世界告別前就有了預感,這才讓自己帶著她去了商場,再去外邊看一眼這熱鬧的人間?
他盯著蔚藍平靜的海面,忽然記起,自己的父親也是海葬。
靳敖想,自己父親和母親徹底地融入了這個世界,雙方不分你我,這算不算一種別樣而永恆的浪漫呢?
他沒有答案。
在整理母親遺物的時候,醫院的人員給了一本他宓枝鎖在床頭的本子。
靳敖認出了上面熟悉的字跡——這是一本母親寫了很久的日記,連打著卷的邊緣都被摸出了絨毛。
他認出這本子還是他小學參加徵文比賽獲獎時得到的獎勵,那時他們一家三口還團團圓圓。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
靳敖並沒有在拿到本子的第一刻就開始翻看,反而是舉辦完了葬禮後的那天晚上,在漆黑一片的家裡,趁著月色尚濃,通宵翻看完了母親遺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點痕跡。
出乎他意料的,即使被癌症折磨得不成人樣,母親的日記里似乎卻並不存在陰霾。
她記載著每一天純粹的快樂,以及他人點點滴滴的善意。
2014年12月3日
「今天因為化療剃了頭髮,頭上光禿禿的,但護士小姐誇我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