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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風景還不錯啊,下次電影可以在這邊取景,柏舟你對這邊比較熟悉, 有沒有什麼地方比較有特色,帶我們去轉轉吧。」張導主動尋找話題。
「……」
「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我不是導遊,也不是文旅局的工作人員,如果你們真想在這邊取景,可以去問問當地的漁民。」
柏舟略微垂著眸,看著自己的路, 他喜歡撿貝殼,有時候看見特別的貝殼會蹲下去撿,不在乎溫年和另外一個人還在身邊。
「既然你這樣說, 那我們也就開門見山了。」溫年朝張導點頭示意, 目光旋即轉到柏舟身上, 「張導的新電影,想請你出山。」
「我不拍電影了。」柏舟捧著貝殼,到潮水漫過的地方清洗,「請回吧。」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只是不想而已。」
「你以前和我說過,你很喜歡演戲。」
柏舟清洗貝殼的動作頓了頓,他試圖回憶起自己是否真的說過這種話,腦海中破碎的往事逐漸拼湊出一個個不太完整的畫面。
他曾經確實很喜歡、很喜歡演戲。
因為他可以短暫地偷走別人的人生。他自己的人生是一灘爛泥,所以不管怎樣,在戲裡,他總能過得比現實中幸福。
但是他現在已經很幸福了。
所以不需要拍戲了。
「我……」
「再考慮一下吧,我們真的很需要你的加入,就像當年的林之河一樣,除了你,這個角色沒有誰能夠駕馭。」
拍《南水之南》的那段時間,柏舟的精神幾近崩潰,如果不是因為扮演林之河能夠讓他短暫地逃離現實,也許事情會更糟糕。
柏舟也似乎想起了自己演繹的最後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幫助他拿到了全國含金量最高的影視獎項,絕對不是因為這部電影票房極高,他如今還能回憶起林之河帶著滿身的血跳進南水裡的畫面,屍體順流而下,飄到更南的地方去,一路花開荼靡,像是一場隆重的葬禮。
那部電影作為文藝片,居然破了影史的票房記錄,相當震撼,無數影評人趨之若鶩,風評卻格外統一,連其中相當毒舌的專業人士都對《南水之南》讚不絕口。
現在想起,柏舟很感激林之河,好像林之河是代替他死在了那一年,那條寧靜的河流。
那一年,屬於他,也屬於林之河的頒獎典禮,他沒有去,如果可以,他想給林之河補上。
「新電影開機是什麼時候?」
柏舟口風轉變太快,溫年和張導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海風吹起柏舟的頭髮,柏舟眯了眯眼睛,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煩,他長時間不笑時嘴唇微微往下撇,顯得眼睛更冷了。
溫年連忙伸出手:「四月份,就下個月,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還可以推遲一段時間。」
柏舟沉默兩秒:「先看看劇本再說吧。」
「劇本在這裡。」溫年尷尬地收回手,從包里拿出一沓劇本,「還是蔣舒編劇的劇本,質量大可放心,你先看看,有什麼地方要修改儘管提出來。」
「嗯。」
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在溫年的記憶里,柏舟不是這樣的人。
他善良易驚,謹慎機敏,溫和懂禮,他在出道作《大宋秘史》中飾演千年狐妖,但其實本人的性格像只還沒開化的小狐狸,可能是因為不怎麼被溫柔以待,每次和他搭話都會收到很熱情的回應。
但是現在,所有的一切在他身上都找不到蛛絲馬跡了。他甚至不會看著人,總是隨意一眼就移開了,好像更在乎的是身後的藍天,和渺遠的大海。
溫家和楚子郁有合作,他知道,但他哥哥叮囑過他不能和任何人說,還讓他簽了保密協議。溫年不能昧著良心說楚子郁很珍惜柏舟,柏舟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都是楚子郁害的,可是他看著兩個人兜兜轉轉,互相折磨,還是想感嘆一句命運弄人。
這世上有的人是天生壞種,也有的人是被迫天生壞種,楚子郁活得太順了,作惡也從來沒有受到過什麼懲罰,所以不懂什麼叫做克制,什麼叫做珍惜,不懂如何去真真正正地愛一個人。
和這樣的一個人相愛,真的很可憐。
「謝謝。」
又走了一段距離,看見路邊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越野車,柏舟忽然轉過頭,對溫年說。
他遺忘了很多東西,很多記憶也慢慢模糊掉了,但他依稀還能記起,他二十歲之後的全部事業,他的出道和每一次復出,都有溫年在前路領航,溫年總是幫他很多,即使他沒有什麼可回報的。
「不客氣。」溫年看著他,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有些懷念,海邊風很大,吹起他鬢邊的發,柏舟發現兩年過去,溫年的眼尾有了細細的紋路,眼睛裡沉澱了更多的暗光。
時光流逝,即是如此。
他們都變了。
再也回不到從前,也不必回到從前。
這樣就很好。
「再見。」
「……再見。」
柏舟猶豫了一下,還是揮手作別。右手抬起時那條傷疤依舊明顯,在風中晃了晃,在心裡卻不再激起漣漪。
——
柏舟回到小屋時,趙聞遠已經忙完鎮上的事回來了,他帶回了一隻雞,半隻燉湯,半隻燒來吃,雞腿單獨用來涼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