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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頭髮已經全白了,滿臉皺紋,看不出年輕時候的樣子,臉上笑眯眯的神態也消失了。
柏舟張了張口,喉嚨里卻沒擠出聲音。
他的樣貌並沒有什麼變化,和五年前一樣漂亮,老太太眯著混濁的眼睛,過了好久,才輕輕地啊了一聲。
「阿舟……」
隨著話音落下,老太太的臉頰久違地濕潤了,當她抬起臉仰視的時候,眼眸微微睜大,楚子郁忽然發現她的眼眸也是茶色的,歲月沉澱,那茶色變得很深,幾乎接近褐色。
原來柏舟的眼睛像外婆,像媽媽。
「喲,瞧瞧這是誰來了?這不是我們的大孝子,大明星柏舟嗎?怎麼,腦子壞了,終於想起你還有個拖油瓶放我們家了?」
柏舟舅媽一副尖酸刻薄的樣子,磕著瓜子慢悠悠地從客廳走過來,瓜子殼吐在地上,手指在半空指指點點的,指完老太太指柏舟,指完柏舟才發現柏舟身邊還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成熟男人。
男人長得很帥氣,眼神給人極強的壓迫感,從他通身的氣派來看,絕對是有錢人。她正愁鍾暉在家裡啃老呢,這下真是天冷了有人送衣服,睡覺了有人遞枕頭。
舅媽話鋒一轉,臉上樂開了花:「哎喲,稀客稀客,都在外面站著幹什麼,快進來坐坐。」
「不必。」
柏舟只說想見外婆,沒說想見這一家子,楚子郁向來不喜歡進別人的家,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外婆,和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俯身,目光與老太太持平,老太太目光怔忪地盯著他,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鐘,好一會兒,才說:「你是……」
「我是柏舟的丈夫。」
他以為柏舟聽不見,順口說出來,語氣卻很鄭重,好像在宣布一個誓言。
老太太疑惑地轉了轉眼珠,看見他們緊緊牽在一起的手,恍然大悟似的,喉嚨里擠出一聲蒼老的嘆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嘆息。
明明柏舟的後半生都有了依靠。
也許只是因為……柏舟的臉上沒有笑容,正常人在伴侶介紹自己的時候,即使不附和,至少也是滿臉笑意。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舒娥沒有找到的幸福,她的兒子還是沒有找到。
明明那麼努力地活過來了,為什麼還是不能幸福啊。
難道幸福只是一個謊言嗎?
「外婆要不要來我們家住?」
路上,楚子郁盡職盡責地扮演著一個善解人意的好丈夫,溫柔,體貼,慷慨,善良……近乎完美。
「不了、不了……」
坐在小區的長椅上,老太太年紀大了,背佝僂得很厲害,一直垂著頭。
柏舟一直安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四年前,**很幸運地匹配上了,手術很成功,外婆終於能夠離開病房,離開醫院瀰漫的消毒水味,在太陽底下生活,那時候他和鍾暉一同站在病房裡,外婆牽住了她孫子的手。
那件事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甚至對過去十年的自己產生了懷疑,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就應該和家人劃清界限,他是不是應該拒絕還父親欠下的高利貸,是不是應該拒絕支付外婆的巨額醫藥費,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這個家庭弄得一團糟,沉重的責任幾乎把他壓碎了。
但是後來,他想,如果人生重新來過,他還是會這樣選擇的。
他狠不下心,這是他一生悲劇的癥結。
他一直想問問她,為什麼那個時候不選擇他……但現在看來,已經沒必要問了。
人各有命。
當初的選擇,就算知道背後的隱情,於事又有何補呢?他不期待從她口中聽到什麼解釋,她也不需要解釋什麼,從她選擇鍾暉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就已經沒有親情了,現在他想來見見她,只是因為她是他母親的母親。
「保重身體。」
不知道為什麼,柏舟的嗓音有些沙啞。
「嗯、嗯……」
「他聽不見,外婆,您點點頭吧。」楚子郁扶住她。
「……」
老太太渾身一震,像聽到什麼難以置信的話一樣,脖子彎折成近乎可怖的弧度,直直地仰臉看向柏舟,柏舟臉上浮現出類似遺憾,又類似無奈的神色,他點了點自己的耳朵,搖了搖頭。
曾經拋棄的外孫不幸失聰了,是一件值得流這麼多眼淚的事嗎?
他發現這些人真的都……很虛偽。
以為這點眼淚能夠挽回什麼嗎?
不過是自我安慰,自我感動而已。
「……」
「外婆,您別哭了,我好不容易把他哄住,他身體不好,要是把他惹哭了,我會很難辦的。」
楚子郁當慣了上司,和人說話總帶著居高臨下的壓迫感,雖然他並不是有心,語氣也儘量放得輕柔,但平時挨訓挨習慣了的職員都怕他板著臉說話,更何況是一個老太太。
「他……耳朵……怎麼壞的?」老太太顫聲問。
楚子郁聞言沉默片刻,還是如實告訴她:「拍戲的時候出了意外。」
「那、那以後怎麼辦?」
楚子郁不假思索:「我會照顧他一輩子。」
「你是他的……丈夫?」
「我們結婚三年了。」像陳述一個真理一樣,楚子郁對此堅信不疑,「我們很相愛,我會給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