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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爸爸給你起的名字是江星,但你伯伯說你命里缺木,名字裡帶木最好。其實我和爸爸不信這個,但畢竟是有關你的事,還是迷信地改掉了。江星,江白榆,白榆,也是星星的意思。」
那個時候江白榆很小很小,他知道眼前的女人是他的媽媽,但他和她實在不太熟悉,見面的次數也少得可憐,且大多時候都是在醫院。
江白榆不喜歡說話,所以每次都是女人說,他安安靜靜聽著。閒聊的一開始,女人會先問他幾個諸如「最近好嗎」之類的問題,後來實在沒有問題可問,就會跟他說很多他聽不懂的東西。
那些聊天內容,他忘記了很多,唯一記憶深刻的,除了名字的由來,就是有次,在他離開前,女人伸出手,像是想碰碰他的臉。
江白榆不習慣別人的碰觸,他下意識躲了一下,女人的手僵在半空,停頓片刻,又默默垂了下去。
她沖江白榆笑了笑,笑意有些勉強,更多的是當時的江白榆看不懂的哀傷。
她軟著聲音說:
「白榆,跟媽媽多說說話,跟媽媽笑一笑嘛。」
江白榆不記得自己當時有沒有說什麼。
他只記得當時的自己聽見她後半句話,不太熟練地沖她彎了彎唇角。
……
「你這孩子,在你媽媽面前能不能開心一點?能不能多說說好話哄哄她?她那麼遭罪生下你,你怎麼每次都讓她傷心?」
從女人身邊離開後,帶他過來的男人蹲在他身前,雙手握著他的肩膀晃晃,力道有點大,稍微有點疼。
他壓低聲音指責他。
……
「啊,就那個小崽啊?怎麼一點不活潑,瞧著真不討喜。」
「是啊,老三媳婦生下他之後就病了,治病花了不少錢,撐了這麼些年,還是走了。要我說,當初就不該生這小崽,這不是給自己找了個討債鬼?」
「攤上這,真是倒了大霉,小喪門星。跪在那眼淚都不流一滴,真是冷血。」
黑白色的靈堂里,江白榆戴著黑白袖標跪在墊子上。當時的他還不懂生離死別,只看見很多陌生的大人對他指指點點,聽見他們說他帶霉運,說他看著就惹人厭。
江白榆對這些話並不陌生。
他知道,這個家的悲傷是他帶來的。
他從小跟性子活潑的妹妹待在一起,也很清楚自己跟她的區別。自己確實沒她討人喜歡,長輩們寵愛她,她調皮的時候也會教訓她,但對他就總是有點客氣又疏離。
……
「豪豪,你別跟江白榆玩,我爸跟我說,他會帶來不幸,他媽媽就是他害死的。」
「啊?不會吧……我感覺他挺好的啊。」
「真的!他親爸爸都不喜歡他,他能好到哪去?他肯定可差勁了。」
很久以前,也會有人主動跟江白榆搭話,但那些人來了,又總會輕易被三言兩語帶走。
他們來了,等看清他是個多糟糕的人,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沒人回頭,也沒人願意留下。
江白榆很差勁。
江白榆很討人厭。
江白榆會給人帶來不幸。
這種話聽多了,江白榆自己也覺得有道理。
他覺得自己確實討厭。
給人添麻煩的時候很討厭。
拒絕別人好意的時候很討厭。
不讓別人靠近的時候很討厭。
這樣討厭的人,不該有人能忍受,不該有人願意為他停留,不該有人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真正值得被關注、值得所有美好的,應該是一些討人喜歡的、和他截然不同的、閃閃發光的人。
就像……
江白榆夢裡閃過幾個畫面。
有馬路對面因為和家人走散、又失去棒棒糖嚎啕大哭的黃帽子小男孩。
有小學開學典禮上主動要求上台表演汽水戰士變身舞,還問老師同學們能不能給他鼓掌的幼稚小學生。
有初中軍訓匯報演出時被挑出來站在最前面舉旗子,結果緊張到順拐的少年。
有初中畢業演出時上台唱了一首跑調的歌、卻還是能讓全場為他歡呼的傢伙。
還有……
江白榆下意識蜷起了手指,卻不知怎麼握到了屬於另一人的溫度。
他愣了一下,稍微清醒了些,剛準備放開,但下一秒,那人用力反握住了他。
「……怎麼了,難受嗎?」
陸瓚像是被他弄醒了,他的聲音還帶著惺忪的睡意。
房間裡光線很暗,但江白榆還是能看清他茫然的睡眼。他看見他趴在自己床邊,一隻手握著自己的手。
後來,陸瓚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強撐著讓自己清醒一點,然後爬上床取掉了江白榆額頭上的毛巾。
「還燒嗎?不行就去醫院吧。」
陸瓚閉著眼睛摸摸江白榆的額頭,但上面還是冰毛巾殘留的溫度。
他又用手心貼貼他的臉頰和脖頸,腦子艱難地轉動著,喃喃道:
「好像不燒了。」
陸瓚睡懵了,確認江白榆不燙了之後,他鬆了口氣,把被子又往江白榆身上扯扯,再拍拍他的肩膀,隨後脫力般倒頭就在他身邊躺了下來,嘴裡還在含糊地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