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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去接初中的姐姐和哥哥了,我媽去接幼兒園的妹妹了,就我沒人接。」
火坑旁,幾個人都認真地聽著,寶樹也睜大了眼睛,靠在她的新老師身邊。
「結果雨越來越大,人也走不了了,我們老師就帶著我們往天台上爬,最後全部在天台上淋雨。」
「所有的同學都被困在了屋頂,然後就能看到那個直升機過來給我們送吃的,還給我們送衣服,送油氈布。」
「那個時候很多人來救我們,平城的廣播就一直在喊有一百多個小學生困在學校,急需營救,天上的直升飛機飛得跟快下雨前的蜻蜓一樣。」
「還有好多外地的人趕過來營救。」
「在那之前,我都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很不重要的人,可能你們沒發現,但是我反應有點慢,我家裡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妹妹,我也不是家裡聰明的那個,我媽媽經常跟我哥哥姐姐說,希望他們能考大學,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我老師經常說我不適合學習。」
「我們當時在天台上,直升飛機上扔下來的躲雨的油氈布不夠多,我就自覺不進去,因為我總覺得別人比我重要。」
「當時我們老師就趕緊把我塞進去,我後面發燒了,好多我都不認識的老師就在大雨中一直在喊,有孩子在發燒,希望快點送點藥過來,好多老師都哭了。」
秦子英聽著聽著,突然伸出手:「你你你……原來你就是那個發了燒以後一直說,老師,我要死了,不用給我油氈布了的小學生。」
一摸額頭,滾燙,人還在說胡話,聽說所有老師都嚇得要死,齊聲在喊孩子發燒了,快送藥過來。
秦子英她也是平城,但不是平城小學,她們小學在水位線下面,所以提前撤退了,她們這些孩子是最先得到安排的,在平層的那個大禮堂裡面,然後就聽說平城小學有個小學生要死了。
秦子英說道:「當時我們那裡的大人們都在找藥,大人們都想去救你們,後面傳來消息說已經把藥送過去了,我們那裡還是在擔心藥不夠。」
寶樹還是在認真聽她們說著話,莫名地有點想哭。
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可就是聽著這些事情覺得鼻子酸酸的。
「我們當時有100多個孩子,最後全部都沒事。」
「從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了,我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和其他人一樣重要,所以我要認真讀書才行。」
小鳳摸了摸寶樹的腦袋:「現在是你們了。」
寶樹抬起頭,小鳳老師很認真地說道:「我已經聽唐主任說了之前的事情。」
「學校不把書還給你們是他們的錯,因為書不是給學校的,而是給你們的,在外面,肯定有一群人,她們圍在一起,肯定在說,雨蘭鎮去年遭了災,生活比平常困難。」
「咱們得想辦法讓這些孩子能夠回到學校去,所以她們免了書本費,免了學費,她們希望這裡的孩子都能去學校讀書,在她們心目中,每一個孩子都應該去學校讀書,她不會專門說哪個小同學不一樣。」
秦子英在旁邊都驚呆,她覺得小鳳可能是她們中最好的老師。
旁邊的小燕原本正在攪豬食,聽著聽著,手裡的活也停了下來,心裡莫名地也感覺到一陣溫暖。
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那個時候村里也一直在說男娃女娃都得去讀書,學校從來沒有說過因為你是女娃,所以你不能去讀書。
可不斷地會有周圍的人告訴你,因為你是女娃,所以你讀那麼多書也沒有用。
這是一個不斷對抗的過程。
也許是因為聽了知青說話,也許是因為知青們十八.九歲的樣子,勾起了她的回憶。
她又開始像過去十幾歲那樣開始思考人生,她十幾歲很喜歡做白日夢,很喜歡思考人生,這是她成親以後很少做的事情。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父母,她對他們,心裡是有恨有怨的。
她的小時候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聽話懂事的廖家大閨女,那個時候她照顧弟弟,父母去山裡幹活,她在家裡照看還是嬰兒的弟弟,中午做好了午飯,背著弟弟,提著籃子,給父母送飯。
無論是誰,看到她都誇她聽話懂事,說她爸媽真是命好,有這麼好一個女兒。
一部分是她開始變成了犟拐拐,大家覺得她變壞了,甚至後面說親也很難了,母親總是因為這個事情罵她。
她母親身體裡好像有數不清的對這個世界的恨一樣,她不會對任何事情滿意,那種恨就經常通過罵她來發泄。
她從來沒有想清楚過,她母親背後到底是怎麼回事。
過去的一件事突然又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在時隔多年後,她突然明白了過去的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那個時候她也只有十七八歲,她父親那個時候還活著,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他喝了酒,母親在火坑旁邊煮飯。
父親回來的時候,母親嘮叨了一句又去哪喝黃尿了?
父親一聽就不高興了,罵罵咧咧了幾句,說我看你是皮癢了,欠收拾了!
有些時候,小燕覺得,大人們都是如此,並不是說這句話必須要打一架,而是這句話給了一個可以打人的理由。
他們好像要抓住了所有機會來發泄心裡的那種憤怒。<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