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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這個時候就會說:「你有種你就來打啊!」
父親過來就把母親踹了一腳。
母親被踹在地上,罵了一句,然後衝上去就要抓父親的臉。
兩個人就這樣打了起來。
雨蘭鎮的女人都是這樣,除非是童養媳,要不然很少有那種被打了不還手的女人。
母親眼看就要打不贏了。
她趕緊上去幫忙,結果父親給了她一耳光,母親又給了她一腳。
兩個人一起罵她是嫁不出去的賤貨,賠錢貨,要爛在手裡了。
她不懂母親為何那樣對她。
她那個時候臉上火辣辣地疼,心裡更是難受。
她才十七八歲,這個年紀,這種話太傷人了。
父親很快去裡面房間睡覺了,她母親還要煮豬食,餵豬,所以就一直在火坑旁邊添柴,他一邊往火裡面添柴,一邊罵她:「我也是倒霉生了你這麼一個下賤貨色,我要是你,這麼大了還沒有人要,我一頭碰死在外面!」
她聽不下去了,穿上鞋子就跑進了夜色中,母親追了出來,叫她快點回去,要不然還要打她。
她不想回去,跑得太快了,母親追不上上。
那天沒有月亮,模模糊糊看得見路,到處都是黑黝黝的山,樹也是黑黝黝的,風吹過的時候,像是有可怕的東西藏在那裡面。
過去她最怕晚上沒有月亮的時候出門,因為她總覺得天黑後,山裡有什麼東西。
那天她卻什麼都不怕,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沖。
她被一種憤怒驅使著,越走越快,走過了森林,走過了田地,中間還遇到了抓黃鱔的人,那人似乎嚇了一跳,然後發現了是她,就跟她打招呼。
可她都不搭理,她只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山上的風很冷,她跑著跑著,鞋子也掉了,就光著腳,繼續往前跑。
她現在還記得,她的腦海里全部都是婦女主任她們說的那些話。
她們說,婚姻要自由,父母要尊重孩子的意願。
她們說,男女平等,說人和人之間要相互尊重。
有些時候,她會覺得,書里的世界和她的世界是兩回事,壓根就沒有書里的世界,都是騙人的
她們的老師是香金鎮過來的,以前是在平城讀小學。
老師經常夸平城,夸香金鎮,說是雨蘭鎮太落後了,很多思想都比不上城裡。
「我們鎮上,大多數女孩子都能讀初中,爭氣一點的還能去讀高中。」
「我算沒什麼出息的,只能來教書。」
她那天晚上就拼命地走路,沒有別的想法,她就是想去看看香金鎮,想去看看平城。
她一直走到了天亮,後來聽他們說,她媽到處哭,說她晚上發神經跑了,要大家幫忙找。
她們把鎮上都找遍了,沒有找到她人,她媽就又哭又嚎,說不應該打了她一下。
她是兩天後被運輸隊找到的,她那個時候走過了同林鎮了,還在繼續往前走,她就是想去香金鎮,想去城裡看看。
運輸隊的人找到她的時候,她的另一隻鞋子也已經走掉了,嘴唇乾裂在出血,整個人像著了魔一樣,就是要不停的往前走。
腳板心全是血。
運輸隊的人把她弄上了馬車,又在同林鎮裡給她倒熱水,同林鎮的鄉親們也很好,給她端了一碗熱乎乎的米湯。
「你這個閨女啊,你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給魘住了嗎?」
「你媽在雨蘭鎮都急瘋了,你是怎麼走到這兒來的?」
「這是怎麼了?話也不說話了,這可怎麼辦?」
她也不知道她怎麼了,她心裡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一定要衝出去一樣。
就像十四歲那一年,她把弟弟教訓了一頓,狠狠地告訴她爸媽,她要去讀書!
那是她必須要做的事情,而現在她就是想去城裡看看,她甚至不知道去城裡看看以後要做什麼。
「人好像是魔障了,你快說句話啊!」
「我要去城裡。」她轉過頭,整個人的意識都不是很清楚了,可依舊還是在說:「我要去城裡。」
「都這個樣子了還要去城裡?這是魔障了。快送回去看醫生。」
「不行,我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人魔怔了,你得順著她,要不然後面會瘋了。」
運輸隊的黃姨可憐她,乾脆帶著她去了城裡。
她站在城裡寬大的街道上,她看不出來這裡是不是和老師說得那樣好。
可是她心裡更加難過了。
因為她不屬於這裡,她能怎麼辦?
黃姨一直看著她:「不要亂走知道嗎?城裡也不安全,之前就出現過有閨女被拐了。」
黃姨又重複了一遍:「千萬別亂走知道嗎?」
她點了點頭,找了一個人多的椅子坐了下來,她坐在那裡,睜大了眼睛,看著來來去去的人群,看著人群中的年輕姑娘。
那些年輕姑娘身上穿著鮮亮的衣服,臉上帶著笑。
她不曉得那些和她同齡的姑娘從這裡離開以後會去哪兒,家裡有沒有一個迫不及待把她趕出家門,逼著她嫁人的父母?
她希望她們都沒有那樣的家。
因為這才是她理想的城裡。
她也不知道她在那兒坐了多久,也許幾個小時,也許不到一個小時。
一開始沒什麼感覺,只是看著那些人,後來她開始覺得身體有些發冷,腳開始覺得疼,心裡開始覺得自己光著腳很丟人。<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