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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
小春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
她媽還在鼓動她。
「小春, 你小時候還去過你外婆家, 她們還煮了大骨頭給你吃。」
「你現在日子過得好了, 你去幫一下你外婆吧, 好歹幫一下,幫忙請個醫生, 你外婆那邊的人都知道你有出息了, 請個醫生去看看她, 讓你外婆也臉上有光。」
小春看了她一會兒,還是決定去請個醫生,看看外婆。
不管怎麼說,小時候那一次去外婆家,她是真的很開心。
她們這一次搭了順路的大車,中午就到了外婆家。
舅媽她們做了一桌子飯菜等她們,開口閉口都是小春現在有出息了。
她外婆住在外面的豬圈改的房子裡,舅舅舅媽一個勁地說著她們改這裡費了多少力氣。
小春看著,心裡沒有多少波動。
她進去的時候,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外婆就睡在裡面的一個稻草鋪的鐵架子床上,看到她們的時候,眼睛都亮了。
和過去不一樣,這一次外婆眼睛裡都帶著笑,看到她,看到她媽以後,嘴裡說話都不怎麼清楚,但還在一個勁地說著話。
她們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母女。
「玲麗,你來了……」
「小春也來了,小春都長這麼高了。」
「我聽他們說,小春現在在供銷社工作,有出息了。」
小春聽著沒什麼感覺,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需要人夸的小孩子了。
這裡的味道實在不好聞,舅舅舅媽只待了一會兒就出去了。
她媽蹲在了床邊給她外婆擦臉擦手,一邊擦一邊掉眼淚。
「她們也是,都不幫你擦一下。」
「我那個弟媳婦一天到晚在做啥子?」
小春外婆也掉眼淚:「她們一天到晚不來為難我都謝天謝地了,玲麗,還是你心疼我。」
她外婆又絮絮叨叨地誇她媽媽了。
「玲麗,你從小就孝順,你把媽接到你家裡去吧。」
七十幾歲的人,瘦得一把骨頭了,像個小孩子一樣,小聲說道:「他們總是打我,玲麗,你要是心疼你媽媽,你就快點把我接走吧。」
「媽……」
小春看著她外婆和她媽說話,看著她媽給她外婆撐腰,成為她外婆口中「唯一靠得住的人」「媽就靠你了」。
小春好像想明白了,又好像沒怎麼想明白。
小春請了一個赤腳醫生來看看,開了藥。
其他的?
周玲麗在家裡沒有地位,怎麼可能把她媽接走,再說了,她舅舅不會同意,真把人接走了,她舅舅和舅媽的名聲就真的完了。
最後她們兩走的時候,外婆就一直喊她媽的名字。
她媽也一邊哭一邊說過幾天空了就來看她。
小春像個沒有感情的人,站在一邊格格不入。
她媽往回走的時候,不斷地跟她說她舅舅舅媽有多沒有良心,對她外婆有多不好。
「你舅舅小時候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外公這才死多久,就把你外婆放進了豬圈裡。」
「你外婆以前多要強,摔斷了兩根肋骨都沒有哭過,現在天天都哭。」
「以前她還總說我靠不住,最後她能靠的就只有我了。」
小春回過頭,去看她的表情。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有光的,和在村子裡的時候不太一樣。
小春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她媽臉上也有光。
只是那個時候,她媽說的話是:「我兒子是李家唯一的男娃,我嫂子生了三個女兒都沒有生到兒子。」
一路回去,小春都很安靜,她媽依舊說這些話,並不在意她的沉默。
也許他不需要有人回應她,只是需要有一個人聽著,聽她說她那個原本只能看到她弟弟的母親,現在有多需要她。
不到10天,她媽就來了,哭著跟她說,外婆沒了。
小春談不上特別難過,一方面不怎麼熟,她這輩子滿打滿算和外婆接觸的次數都不超過十五次,另一方面也是明白,人老了又病了,離開也只是時間問題。
她母親很難過,哭了一路,到了以後更是嚎啕大哭。
小春站在一邊,格格不入。
死者為大,但小春怎麼都哭不出來。
她不敢跟人說,她心裡有種特別冷血的想法,那樣在豬圈裡活著,死了也許是一種解脫。
後代跪了很多,也開始哭,這便是他們經常說的,你得有兒子,以後才有人給你送終。
這便是送終的兒子。
葬禮有一個環節是跪孝,周玲麗作為出嫁女,並不能和她的弟弟跪在一起哭孝。
周玲麗只是抹眼淚,對於這個事情也沒有意見。
小春本來以為從外婆的事情中,她媽總得吸取一點教訓,後面能夠有所改變。
她很快就發現,她在用自己的思維去猜測她媽的世界。
她的思維是——
「我家裡重男輕女,那我生了女兒後,絕對不能讓我女兒吃我吃過的苦。」
而她媽的思維是——
「我媽那麼重男輕女,對我那麼不好,但我依舊孝順我媽,依舊想方設法對我媽好,而我對我女兒比我媽對我好太多了,我還讓她讀書了,她現在過得好那也是因為我讓她讀小學了,我女兒應該對我更好才對。」<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