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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諶開車將沈清梨送回了商泠的住所——沈清梨外公外婆的舊宅。
到了家門口,沈清梨跟宋律師告別,轉身往裡面走。
宋南諶將車停在路邊,隔著窗戶看著她纖薄的背影。
「梨子。」
他忽然出聲喊她。
沈清梨隱隱約約聽見,腳步頓住,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梨子。」
這次,清晰無比,是宋律師。
她回頭,宋律師已經下了車,站在路邊。
他站在路燈下,神色溫柔。
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他朝她揮手:「晚安。」
沈清梨怔了怔,也朝他笑:「晚安,宋律師。」
轉身上樓,隱隱約約,記憶深處,也有那麼一個人,滿懷摯烈真誠,朝她揮手:「梨子。」
他在窗下喊:「梨子,起床,要遲到了。」
他蹬著自行車扭頭瞪她:「梨子,別鬧,癢。」
他在昏黃的燈光下朝她揮手:「梨子,晚安。」
沈清梨突然有種荒謬的猜想。
這天夜裡,時隔十幾年,沈清梨第一次夢到小胖子。
那個矮矮胖胖的小男孩迅速變高變瘦,最後和宋律師的那張臉重合。
半夜夢醒,沈清梨忍不住笑出聲,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怎麼可能……」
第10章 倒刺
半夜,沈清梨被自己那個荒謬的猜測驚到了,再也沒睡著。
宋律師那張臉在眼前來來回回地晃,可記憶中小胖子的那張臉已經很模糊了。
沈清梨起身,趿著拖鞋出了房間,想去客廳到口水喝。
陽台窗簾拉開著,一團黑影蜷縮著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動不動。腳邊還橫七豎八地滾了幾隻易拉罐。
輕柔月光籠在她身上,溫柔又孤寂。
沈清梨怔了怔,然後放輕了腳步,到飲水機旁接了杯溫水,轉身走到商泠身側,將玻璃杯往她手裡塞。
商泠這才似有所覺,恍然回神,抬頭的一瞬,臉上的落寞被她恰到好處地隱進黑暗裡,抬手接過她遞來的溫水,臉上又是那抹熟悉的揶揄:「呦,沒投毒吧?」
沈清梨白她一眼,緊挨著她在地毯上坐下:「您這又是唱的哪出啊?」
商泠雙頰微紅,將溫水放在一旁,從身側拿了罐新的啤酒遞給沈清梨,又拿了罐捏在自己手裡,利落地拉開拉環。
「來,喝點。」
這樣的商泠並不多見。
沈清梨聽話地接過,打開啤酒,抬頭抿了一口。
徹骨的涼。
她低頭,小心問:「你是見到沈興和了嗎?」
商泠的動作一頓,幾秒後,很快恢復正常,帶著三分譏誚:「別提,不吉利。」
「那你……」
商泠笑,翻手,將手裡的酒灑了些在面前的地板上:「我只是想他們了……還有,後悔。」
沈清梨看著她,心臟突然疼了一下。
在她的印象里,商泠是個孤勇的女子。
她的怨恨嗔痴、嬉笑怒罵皆在臉上,讓人一眼就看到底。
當年,她愛沈興和,便不顧外公外婆如何反對,執意要跟當時還一無所有的沈興和在一起。
後來,她確定了他的背叛,只一夜之間便做了決定,帶著沈清梨毅然離開沈家,不帶一丁點轉圜的餘地。
年幼的沈清梨不止一次天真地問她:「你恨不恨爸爸?是他讓你這麼辛苦,這麼可憐。」
每每,商泠都堅定搖頭:「你媽最大的缺點是不聽勸,最大的優點是不後悔。」
年幼的沈清梨當時只理解了字面意思。
儘管,十幾年來,她的確從沒聽到她說過「後悔」二字,但其實,她其實只是嘴硬吧?
沈清梨不知道怎麼安慰脆弱的商泠女士,只能側過身,緊緊地抱住媽媽,像只溫順的貓。
商泠摸摸她的發頂,聲音輕輕的:「今天我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們了……」
沈清梨的心跟著發緊,強笑著應:「那你回來有沒有好好洗洗眼睛?或者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一場?」
商泠翻了個白眼:「在你心裡,你媽就是個潑婦嗎?」
沈清梨將腦袋搖成撥浪鼓:「才不是,那叫驍勇善戰。」
商泠笑了兩聲,緊接著,又長長嘆了口氣:「他們沒看到我,我路過超市的時候看到了他們一家三口,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和和美美。
沈清梨用發頂蹭蹭她:「羨慕了?」
半晌,無人應答。
初春的月光是冷的,逼出人心底最惶迫的不安。
商泠的胸膛劇烈起伏,有冰涼的液體擦過她的臉頰。
沈清梨整個人僵住。
商泠的呼吸亂了:「我後悔了,後悔自己的蠢。我恨我自己……我恨自己眼瞎……害得我的梨梨,我的梨梨好委屈……我的梨梨她……」
沈清梨抿唇。
從雲端跌落深淵,是十三歲那年。
一夕之間,沈清梨從嬌生慣養眾星拱月的霸王花成了個沒有爸爸的可憐小孩,以最難堪的方式。
更不堪的是,她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
一向對她百般討好的小女孩動手將她推進泥潭裡:「你爸爸在外面有新的孩子了,他不要你了!」
昔日圍在她身旁的那群孩子轉瞬之間成了孤立她的那些人。他們毫不掩飾對她的嫌惡;他們當著她的面竊竊私語,捂著嘴笑;他們用最稚嫩的聲音說出最傷人的話……<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