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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一晚上,氣了一晚上,心頭的火怎麼也消不下去。而在那之餘,他不願承認,自己也生出了些擔心。她一個女孩子,什麼也沒有,就這麼離開,能過得好嗎?
李風辭點了一根煙。
他吸了一口,煙霧繚繞里,想起從前丟過的許多煙。那時他不信她,凡是她碰過的,他都不會再動。久而久之,她發現了,也就不再自討沒趣,再沒給他卷過煙。
若當時沒扔那些煙該多好。
李風辭的眼睛裡滿是血絲。
若當初,他沒有那麼對待她該多好?
他走到窗邊,望向天際,入眼是雨幕如傾,他深深吸了口氣。
「你想要什麼,直說就是了。」他喃喃道,「何必這樣躲我?」
與此同時,慕鶯時趴在一處河流邊的樹下,暴雨打濕了她全身,她卻半點也沒意識到。她雙眼無神,表情卻顯得有些猙獰。她喘得像一尾乾涸的魚,翻遍了外套的每一個口袋:「煙,我的煙……」
她的身上什麼也沒有。
事實上,慕鶯時也嘗試過戒菸,最後那次,她甚至把芙蓉膏扔進大海里,就為斷去自己的念想。她其實也抱著僥倖,心說若能戒菸成功,她就真和他走。哪怕結局不完美,也能當作一個夢。
可惜她沒有成功。
沾上芙蓉膏的人早就不是人了,是狗,是鬼,是牲畜,是沒資格和李風辭站在一起的。
慕鶯時大喘著,她抓心撓肝,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她掙扎著起身又倒下,手指摳在地上,指甲蓋里全都是泥。她好不容易站起來,膝蓋一軟,再摔下去,就這麼摔進了河裡。
近日暴雨,河水湍急,水位漲得厲害。慕鶯時剛落進去就嗆了口水,那水灌進她的嘴裡,灌進她的耳鼻,灌進她的肺。
她想喊想叫,想抓住些什麼,卻一個音也發不出。
怕到極致,她反而平靜下來。
意識模糊之際,她看見了一些幻影。
她見到了阿姐,見到李風辭,從前小巷裡熟悉的鄰居們也再次出現,他們一一走過,所有人都很好,大家笑著說話,每個人都圓滿。她漂在水裡,無意識地彎了嘴角。這一瞬間被拉得很長,她的腦海里閃過許多畫面。
其中一幕,是許多年前,阿姐帶她祈願,她們遇見了一位算命先生。
先生說,她們命途不好,生於水火,亦將死於水火。
慕鶯時迷迷糊糊地想著,那位先生真神。她們自幼孤苦,相依在魚龍混雜的地方長大。末了,阿姐死於火災,而她葬身河道,還真是應了他那一句「生於水火、死於水火」。
竟是一字不錯。
河裡的泥沙有些溫熱,她被包裹住,茫然地察覺到了暖意。
她睜開眼睛,看見了李風辭。
這一次她沒想逃,她走向他,輕輕地笑。
過去,她生在泥濘里,長在泥濘里,沾塵染灰,總是很髒。而後來她被迫做了那些事,說是被迫,那也是她做的,在那之後,她便更髒了。
可她總覺得,當她望向他,她是乾淨的。
身體不斷地下沉,慕鶯時的意識卻漸漸上浮。她看見陽光明亮,看見水波清澈,看見天高雲淡,看見不遠處,男人沖她笑著,叫她過來。
她終於乾淨了。
卷三•疏影斜
我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和他長長久久在一起的。
第一章
嘴甜的小向日葵
1.
南方的夏天炎熱,水汽很重,身上穿件短袖都要被汗濕,到了晚上又悶,落個雨都不爽利。燕斜風在上海一直很不適應,尤其是現下,眼見這溫度一日高過一日,他每天無事就望著太陽發愁,想著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涼快涼快。
也不是這裡不好,上海花團錦簇,不論是建築景觀還是遇見的人,無一不精緻。就連這邊的流氓都聰明,曉得利用規則賺長期的錢。不像東北,混子雖沒幾個,可土匪隔一個山頭就立個寨子,軍隊常常需要去剿,那些寨子裡的夥計們動輒喊打喊殺,都是露著膀子揮著刀的。
這麼一比,許多年紀小些、喜歡熱鬧新奇的弟兄便被迷花了眼。他們在繁華的上海灘待了一段時日,被歌廳里的美人勾得魂兒都不見了。見燕斜風不願待這兒,他們還要揶揄幾句,問他這兒哪裡不好,怎麼那麼想回去?
每回燕斜風都不屑地同他們擺手:「這兒沒勁。」
「怎麼沒勁了?」老五搭上他的肩膀,「欸」了幾聲給他遞眼色,「你瞧北邊攤上那個姑娘,轉過來,還有剛剛走進胭脂鋪那位。嘖,這身段兒,這小胯扭得,哪個不帶勁兒?」
「低級。」燕斜風直接把人的手拍下來,「我問你,假如咱明個兒就死了,你是願意死在家裡,還是願意客死異鄉?」
老五一怔,連忙「呸呸呸」:「你這……能不能說點兒吉利話!」
「人生無常,多做打算。」燕斜風輕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點兒,別老站在這兒瞅姑娘,被人家發現怪丟人的。」
老五嘴笨,被燕斜風這麼一噎,許久都講不出話。等了半晌以後,他想到了能怎麼反駁,燕斜風卻早就走得連影子都不見了。
「嘿,我說這小瘋子還挺逗,每天除了練槍就是練槍,你說他這是沒長大,還是真是根木頭?哪有男人不愛看姑娘的?」老五往嘴裡扔了一顆花生,用肩膀碰碰身邊的平頭小子,「你說是不?」<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