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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許知遠看著心情很好,一樣是早出晚歸,卻半點兒沒有從前的疲憊感,也不知是在做些什麼。沈輕舟對此好奇,卻礙於身份不敢多問,倒是今兒個,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好奇的這樁心事給解了。
許家小院種了些花,那些花大多金貴。即便好好照料,每一季也會蔫掉幾株,救不活,便要更換。這些雜事一貫是翠媽管的,偏巧她今日不適,去不了花市拿花,沈輕舟見狀便將事情領了過來。左右他休養得差不多了,又許久沒出門,能出去轉轉也好。
新運來的花苗大多健康,只有幾株葉子發黃,沈輕舟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把那幾株換了,這才小心地抱著花苗往回走。
那花苗根上包著土,沈輕舟起先沒注意。直到走到一家小店門口,被那玻璃一晃,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上不曉得什麼時候被弄髒了。他細細將土拍乾淨,又望向玻璃,原本是想看身上還有無髒污。不料,他望進窗里,看見了一雙人。
現在將近中午,正是吃飯的時候,店內生意很好。
許知遠和金夙姍相對坐著,誰也沒有發現沈輕舟。沈輕舟卻愣著往後退幾步,像個偷窺者,揣著一顆惴惴的心站在了窗邊。他猶豫片刻,本想離開,不想多看,眼睛和腿卻同時背叛了他,他沒做出一件想做的事。
不同於平日的西裝革履,今日許知遠穿了一件長風衣,看上去輕鬆隨意。在沈輕舟眼裡,這樣的許知遠像他又不像他。
金夙姍喜好甜食,不愛正餐,許知遠為了哄她,給她點了一碗糖蒸酥酪。
這家店的甜品小巧,每一樣都是一小份的,幾口就沒了,也不占胃。
許知遠在點完之後笑著同金夙姍打商量:「吃完這個,你可就沒有理由再賴著不吃飯了吧?」
金夙姍轉了轉眼珠,同他做個鬼臉:「可萬一我吃完這個就飽了呢?」
「那你下回就再也別想吃到甜品。」許知遠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我還管不了你了。」
金夙姍捂著額頭後退,她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臉上卻是笑吟吟的。
「你這麼凶,我不和你出來了,省得你欺負我。」
許知遠笑著搖頭:「好好好,不凶你,但飯還是要吃的。」他以目光代手撫過她側臉,「你未免太瘦了些,還是養養為好。」
說話期間,服務員端了一碗酥酪上來,兩人只顧著看對方也沒注意,還是等金夙姍想嘗一口酥酪,才發現那服務員沒拿勺子。許知遠見狀也沒有再喊人,而是親自去拿了一個過來。拿來之後,他從懷裡掏出帕子擦了擦,這才遞過去。
沈輕舟離他們不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可他們的動作他看得清楚分明,連一點微末的細節都沒有錯過。
懷中的花苗抱得太久,他的手臂有些僵了,於是他換了動作,將花苗整了整。他蔥白的指尖上沾了點土,濕漉漉的,也沒處擦,這感覺不太好。他無意識般又抬了頭,恰好瞧見金夙姍吃完了酥酪,許知遠點了點自己的嘴角向她示意。金小姐沒懂,對面的人見狀無奈,拿起桌上的帕子便為她擦了嘴角。
街角的樹葉開始變黃了,葉尖都有些枯。
沈輕舟走過那處,有一片被蟲蛀過的樹葉落在他的腳邊。
他頓了頓,蹲了下來。
沈輕舟撿起那片葉子,捏著葉柄在指間轉著。
比起什麼都沒有,他其實是得到了。
有些東西是不能比較的。
半晌,他突然笑了笑,低聲自語,問的是一句連自己都找不到答案的話。
「沈輕舟,你在委屈什麼呢?」
將花苗帶回許家,沈輕舟也沒同翠媽打招呼,自個兒就將枯萎的那幾株給換了。
他見過外邊的野海棠花樹,生得好的能長到三層小樓那麼高,倒是這院裡栽的,怎麼長都超不過一人高,還總愛枯。說是珍貴品種,要精細養著才能活。說到底,不過就是這花兒不適應這個地方。
若不適應,怎麼精心照料,它都是要死的。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沈輕舟栽著花苗,喃喃念著。
他從前聽人說起,講這詩里的木瓜、木桃、木李,其實都屬於海棠一系,能被寫進這麼美的詩里,這花兒也確實招人喜歡。
將土按壓緊實,再站起來,沈輕舟有一瞬間的眩暈。他穩了穩身形,再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下來。
他竟是在這兒蹲了一下午。
算算時間,飯點早過了。翠媽又不舒服,沈輕舟嘆了口氣,往外走去,原是想著隨便尋些東西墊墊肚子,但真到了飯館,他又沒了胃口。沈輕舟只在飯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便離開,遊魂似的,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
逛著逛著,他聞見了一股酒香味。
他腳步一滯,拐向了酒香來源處。
2.
街上月光清亮,籠在身上卻成了薄紗,罩得沈輕舟暗了一層,模樣、表情都看不真切。偶有路人回首,也多是因為他身上的酒氣。
他不記得自己喝了幾瓶,但算一算該是不少。否則也不會掏光了身上的錢都不夠,還要同那家老闆賒帳。
有一個詞叫「過猶不及」。沈輕舟想,雖然這麼解釋不太對,可似乎也說得通,他酒量太好,好得喝不醉,便是不好。<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