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他還沒想多久,這邊便來了人。
除了警察之外,還有幾個穿著風衣的。
他們的風衣看上去很厚、很暖和,也沒有破洞。
沈狗兒很羨慕。
正羨慕著,他的眼前就蹲下一個人,他聽見其他人叫那人「許少爺」。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許知遠。
沒有光的牆角下,許知遠看了沈狗兒許久,大抵是看不清楚,於是他打著打火機湊近沈狗兒。沈狗兒曾經被他娘用火棍燙過,出於對火的恐懼,他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許知遠見狀,收起了火機。
他往邊上指了指:「這人是你娘?」
當時的許知遠逆著光,沈狗兒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沉默著點點頭。
後來他總夢到這個場景,但夢裡的人很是模糊,他只能隱約瞧見黑色剪影,辨不清對方的模樣神態。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當時許知遠是用怎樣的表情在看他。
牆角下,沈狗兒等了半晌,才等來對方的下一句話。
許知遠摸摸他的頭,輕聲道:「你不像個孩子。」
沈狗兒不懂許知遠在說什麼,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頭頂的那隻手上。當夜很冷,他衣服薄,背後的牆面也冰冷,渾身上下,他唯一能感覺到的溫度,就來自於那隻手。
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那隻狗,那是一隻在街上的流浪狗,黃毛雜斑點,又髒又灰,十分怕人,但若有人摸它,它又會用頭頂在人的手心裡蹭。
當許知遠把手放在他頭頂的時候,他也很想蹭蹭。
可他不敢。
就在這時,許知遠問他:「你家裡還有人嗎?」
「沒有。」沈狗兒瞥了一眼血泊中的母親,「我只有我娘。」
許知遠若有所思般:「那你要跟我走嗎?」
沈狗兒想了想,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年,許知遠十九歲,剛剛接手青幫當家一位,也剛剛做起自己的生意。
雖說已經過去很久了,但直到現在,沈輕舟還清楚地記得許知遠在問完他名字之後露出的那個笑。不是嘲笑也不是諷刺,只是單純的有些意外,像是不理解怎麼會有人給孩子取這種名字。
然後,許知遠望著他,認真地道:「你要跟著我,「沈狗兒」這個名字就不能要了。看你小小年紀心性便如此堅定,好似踏過了山水萬重,以後,你就叫沈輕舟。」
……
搓衣服的動作不曉得是什麼時候停下的,沈輕舟的手浸在河水裡,被泡得發白。他在河面看見自己的倒影,這張臉精緻得很,描著旦妝,和當年那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半點兒都不像。
那年他八歲,在遇見許知遠之後,他有了新的名字,也終於穿上了人生中第一件沒補丁的衣服。
如今,十五年一晃眼過去,別人嘴裡的小娼妓變成了宏福戲院的名角兒,許多人遠道而來只為聽他一曲,他文弱秀氣會說話,很懂得討人歡心,沒幾個人會對他設防。
也沒幾個人知道,他是許知遠的人,還是個殺手。
3.「輕舟?」
許知遠不知是什麼時候走到沈輕舟身後的,他先是回頭,隨後下意識地往小樹林那邊看,但那塊地方早就沒有聲音了。
「不過洗個臉,怎麼這麼久?」
「衣服沾了血,我怕也有味道,順便洗一洗。」沈輕舟擰了衣服,任它半干不干地搭在手上。
「或許你沒發現,我其實在那兒站了很久。」許知遠往後邊一指,指尖上帶著菸草的味道,「你不是那麼不警惕的人,你在想什麼?」
沈輕舟垂下眼睛,玩笑似的開口:「在想少爺。」
許知遠的眉間一動。
月色下河水粼粼閃動,沈輕舟笑著,大概是向回憶借了膽,此刻的他沒了平日面對許知遠時的謹小慎微,一雙眼直直地望向許知遠。
他說:「在想,少爺對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再造之恩。恩重如山,這輩子我怕是報不完了。」
許知遠聽見這話,先是一愣,很快又拍著他的肩膀笑出聲來。
「恩重如山?在你的眼裡,我居然是個善人?」許知遠的語氣里幾分自嘲,「這世上還有人當我是善人,真是難得。」
沈輕舟見他這樣,也不多話,只在邊上站著。
沒一會兒,許知遠便停下了。
河面的波光漾在沈輕舟的身上,也晃在他的眼底,讓他看上去純粹又乾淨。許知遠打量著沈輕舟,他的髮絲細軟,鼻尖泛著點紅,感覺脆弱得很。
這樣美好、這樣文弱的沈輕舟看上去實在不像一把刀。
是啊,當年許知遠會帶沈輕舟回家並不是出於惻隱之心,他只是需要一把能讓他放心的刀。
大戶人家裡都有「刀子」,那些「刀子」都是從小培養起來的,要養出這麼一把並不容易,在沈輕舟之前,他失敗了四次。養壞的「刀子」當然留不得,他將他們都殺了,幾乎是剛一擦完血,便又尋幾個新的來養。
也是湊巧,沈輕舟就是這時出現的。
在瞧見沈輕舟時,許知遠便想,若這孩子能成事最好。如若不成,他也就是多花一些時間,左右他有耐心,多養一個人,也不虧什麼。
況且他有預感,這個孩子不會讓他失望。
從回憶里走出來,許知遠拍上沈輕舟的肩膀:「若你真這麼認為,以後便留心著替我做事,別給人抓住什麼把柄。你能把事做乾淨,於我便是最好的報答。」<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