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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舟但笑不語。
這裡實在太黑了,不遠處的小窗戶即便打開了也亮堂不了多少。李風辭收起摺扇,掏出打火機,他拇指一擦,火機便冒出一簇火苗。
那簇火苗吸引了沈輕舟的注意。
他轉身,矇矓間看錯了人,誤以為那火苗是十五年前躥過來的,而他也就透過這微弱火光望到了過去。
「聽說許家少爺結婚了?」火光映在李風辭的臉上,「也不是聽說,那天我在街上瞧見你跑過去,再往前走,就聽見人說他們的婚禮辦得熱鬧。你是去送祝福的?」
「對。」
「看你這不情不願的模樣,不想去為什麼要去?」
「我清楚自己,不去會後悔。」沈輕舟笑著反問,「再講,人活著哪那麼自由?不想做的事就能不做嗎?」
這句話聽得耳熟,以前也有人這麼同他說過,李風辭頓了頓:「說的也是。」
李風辭大概只是隨口附和,沈輕舟心口卻有什麼東西被這一句拽著湧出來。
沈輕舟活了二十多年,沒過過一天舒緩的日子。他壓抑慣了,偶爾想說些心裡話也無從開口,卻是這在台上,不想再演別人的故事。他想講講自己。
「你看,我以前也不喜歡唱戲,我也不喜歡做一些老鼠一樣的事情,我見血還犯噁心……」
沈輕舟想說的很多,可他不過剛說了這一句,李風辭便把火吹滅了。
在火光消失的一瞬間,沈輕舟的喉頭一干,忽然沒了聲音。像是放到一半的電影,隨著白光消失,幕布上的畫面戛然而止。
李風辭毫無察覺:「這樣?那你為什麼不離開?還是其實你一直想離開,可惜卻走不了?」
戲院空蕩潮濕,又不通風,給人一種悶熱壓抑的感覺。李風辭覺得不舒服,將袖子往上挽,給自己擦了擦汗:「欸,你不熱嗎?」
沈輕舟搖搖頭。
「你還真是玉琢的。」李風辭玩笑般地捏了他的臉一下,「不出汗就算了,身上還這麼冰。」
沈輕舟皺眉:「別動手動腳的。」
李風辭驚道:「至於嗎?」
說完又想到沈輕舟的身份處境,李風辭尷尬了一瞬。這世道遠沒有人想的那麼乾淨,尤其是下九流的地方,最容易藏污納垢,在這樣的地方生活,沈輕舟對一些東西敏感也正常。
李風辭腦子轉得快,道歉也快:「方才不好意思,若有冒犯,沈老闆給我個面子,不要和我計較。」
沈輕舟清楚他的性格,也沒多想,只是搖頭:「不至於。」
「那咱們說回之前的。」李風辭翻篇快,「你真是想走走不了?要不要兄弟幫你一把?」
沈輕舟一停:「我能走了。」
他說完又重複一遍:「我現在可以走了。」
李風辭抱著手臂,略顯沉默。
「怎麼樣,你要不要恭喜我?」
「若你想走,如今又能走,我是該恭喜你。但我瞧你這模樣都快哭了,分明是不願走。就這樣,你還想騙我一句恭喜?」李風辭背過手,眺向角落裡那扇半開的窗,「想唬我,門兒都沒有。」
沈輕舟與李風辭熟絡起來是樁意外。在最初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自己能和李風辭成為朋友。雖然看著頗有差異,但或許在本質上他們是同一種人,相似的人總能交好。
風雨夾著幾片樹葉吹進來,沈輕舟跳下台子去關了窗,自己卻被雨弄濕了袖口和頭髮。
他隨便拍了幾下。
「我原本也沒想到你真能恭喜我一句。」
李風辭勾唇:「你既這麼說了,那我偏要與你道這一句。」他跟著跳下台子,卻沒過去,只在最前排挑了個靠左的位置坐下。
李風辭朗聲道:「沈輕舟,恭喜你,你自由了。」說完轉頭背對著他,「人會變,心也會變。或許這不是你如今所想要的,但若改不了爭不著,能得到最初想要的,那也是個安慰不是?」
這句話比起說給沈輕舟,他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別想什麼時過境遷,你就當中間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就當你一直是最初的那個自己,就當自己一直想走。這樣算來,你得到的,便是個圓滿結局。」
沈輕舟被這些話弄得一愣,失笑道:「儘是歪理,這如何能當。」
「能的。」
李風辭坐在那兒,背對著他。
「等你的意願再強烈些,你也可以做到自欺欺人,糊弄著自己把日子過下去。你現在覺得不能當,不過是你還醒著,可咱們這樣的人,醒著是活不好的。」
醒著,便看什麼都清楚,也看什麼都難過。
李風辭坐在黑暗裡,他閉著眼睛,背靠著椅背,並指給自己打著節奏:「今夕何夕溪水流,夜風急只有我和你,我和你患難難相依……」
沈輕舟聽時興的歌聽得不多,但這首他也在收音機里聽過,隱約記得最後的詞兒是「患難相依」,唱出來也不是這麼個調子。可李風辭唱得認真沉醉,嗓子都啞了,他也不好攪了李風辭的興致,便聽著了。
李風辭一遍遍地唱,聲音一遍比一遍低。
末了,他站起來,整個人低落不已。
「你說,找個患難相依的人怎麼就那麼難?」
他似乎只是想問,卻並不想找答案,問完就自己接上了:「不過本來也是這樣,在哪兒都是。非親非故的,你憑什麼要求人家和你患難相依?」<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