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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懂,卻假裝聽懂了,裝出了意外,裝出了驚喜,裝得很期待,裝出一副讓人不忍拒絕的模樣。
小小的流浪的顧淵賴上那個海員,最終成功地跟著他離開了那條在他記憶里滿是灰暗的街道。
大人以為小孩子是不會有心機的,所以他們願意相信孩子。
顧淵不知道別的小孩是什麼樣的,他只知道,自己從來不是那樣的孩子。
也許那樣做不對,在某種意義上,那是利用。利用對方的善良,達到自己的目的。
可他實在很想離開。
這是他能留在這條街的最後一個晚上,再不離開,晚上那些守地盤的人回來,他又要挨打。其實,挨打他是不怕的,他挨過許多次了。可這次,他跑不了也走不動,以那些人的狠辣,不能逃,怕是要被打死。
他已經三天沒吃到過東西了,挨不住的。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的這個地方,他只知道,這兒離他的家鄉很遠,遠到他連這邊的人說的一句話都聽不懂。將這么小一個孩子遺棄到陌生的國度,也許那個丟下他的人本意就是想讓他死。
還好,他遇見了這個海員。他知道,原本這個海員不過只是收留他幾天而已,可後來,他並沒有送走他。他成了他的養父,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沒有平靜的過渡,他直接就陷入另一個讓他窒息的夢境——
顧淵眼睜睜地看著養父一夜老去。這時候,養父的衣服不見了,他被小孩扔石子。因為落單被許多人圍著打,他們叫他「海盜」,叫他「竊賊」。
夢裡的顧淵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養父分明是一個好人的。
他想上前,卻只能站在原地。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被繩子捆住了。
扔石頭的孩子們朝著養父吐口水,大人圍著養父拳打腳踢。
少年顧淵紅著眼對著孩子和大人大聲喊:“這不公平,那不是我爸做的,那不是!你們什麼都沒調查清楚就這麼對他,這不公平!”
是啊,不公平。活在這世上,就有許多不公平伴隨著出生就註定了,他從小就懂這個道理,卻屢屢為此無措和憤怒。
小小的顧淵在剛被送去學校的時候。因為地域差異,語言不通、文化不同,與人鬧出過些誤會,也被周遭的人排斥。
他也時常不解,為什麼他沒有做過壞事,卻不能被人接受;為什麼他不是那個惹事的人,同學老師卻不願意相信他;為什麼圓滑的人總能處得很好、更得人喜歡;為什麼大家寧願帶著面具說違心話,也不肯好好說出內心的想法。
曾經的種種不解,現在的顧淵把它當作一種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很正常。可在從前,他一直覺得,這是很病態的。
於是逐漸游離,於是日益冷漠,於是變成了不合群的存在。雖然一個人的感覺並不好,可那也比曲意逢迎好過多了。
笑久了,臉會僵的。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的表情越來越少,獨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
在哭喊和叫罵聲里,顧淵的眉頭皺得發疼。
隱隱約約聽見遠處傳來一個縹緲的聲音——
“喂,你怎麼了?”
兒時的顧淵很希望有人能這麼問他。可惜,這句「怎麼了」從來沒有到來過。
“你醒醒,顧淵,醒一醒……”
醒醒?這又不是個夢,哪裡是想醒就醒得來的。
“顧淵,顧淵?”
那個聲音一直響在他的耳邊,聲音的主人似乎想撕開囚住他的困境,很輕,下手卻準確。
它捏住了這片的兩端,慢慢扯開,顧淵看著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看著它逐漸破碎,而那個聲音卻隨之變得清晰。
“顧淵?”
等他再度睜開眼睛,就看見了面前的池渝。
紅而微腫的額頭,一雙哭過的眼睛。是他睡前看見的樣子。
沒記錯的話,還是他弄的。
“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夢境中遙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淵抹了把臉,一時有些恍惚。
算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態,還挺彆扭的。
5.
池渝完全沒有想過,顧淵這種人也會做噩夢,也會在夢裡呼叫,甚至眼角帶著水光,睫毛被浸出的眼淚打濕,從根根分明變成一簇簇。
顧淵明顯還沒醒,他蜷在那兒。平日裡高高瘦瘦站得挺拔的人,此時居然蜷成了一團,毫無動靜。
之前看到顧淵居然會哭,這個發現可以說是很驚悚了。
池渝愣了好一會兒才消化完這個事實,開始叫他。一聲兩聲,一聲兩聲。
“顧淵?”
終於,他的睫毛顫了顫。
“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他睜開眼睛。
明明是在哭的,那眼神卻極冷,不像受傷的小獸,反似捕食中的猛禽。
在被他盯上的那一刻,池渝不自覺收回了為他拍著背的手。
而這時候,顧淵坐起身來,他低下眼睛,拿手按著太陽穴,聲音沙啞:“吵醒你了?”
池渝立即感覺到他不自在。
在這之前,池渝一直覺得盛氣凌人的顧淵讓人喜歡不起來,卻是這一刻,她忽然有點兒心疼他,覺得比起這樣的落寞神態,還是平時的張揚更適合他。<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