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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彌回:「去取一件衣服。」
沈弗崢說話時,他的司機已經撐起一把傘下車來迎她。
黑傘如庇護一般伸到面前來,鍾彌站在潮濕風雨里,沒動步子,望著車裡的男人,微微發愣:「沈先生還沒問我去哪兒?就要送我嗎?」
沈弗崢輕輕一笑,回她:「去哪兒都送。」
「上來吧。」
鍾彌上了車,身上還有細碎水珠往下墜。
車門關上,隔絕風雨,司機穩穩啟動車子,她沒坐實,沈弗崢察覺到,將一旁擱置的西裝外套遞給她。
鍾彌目光從那隻手移至那雙眼,目光倉促交匯,短暫如擦燃一支火柴,焰光薄薄,她潮潤的眼皮閃避開,一斂就熄。
她慢慢接過衣服,卻沒穿。
低著眼,兩頭看看,一時分辨不出是小牛皮的車具貴,還是手上這件定製西裝更貴,弄濕哪個算值當。
車裡冷氣足,鍾彌受涼,頭不受控朝前一磕,打了噴嚏:「哈欠——」
「小心感冒。」
一旁的男聲似乎微微含笑,鍾彌頓覺窘迫,囔著鼻子,這才乖乖把衣服披至自己肩頭,說了一句謝謝。
「不用客氣。」
車子壓過前方減速帶,由主道切進綠植茂盛的小路,行過低矮的居民小區,停在一棟頗有年頭的木樓前。
歇山頂樣式,往前撥朝代,一百多年前還曾是位廉官的私人府邸,幾經風雨周折,多番修葺,如今依舊覆黛瓦,撐木窗。
梁枋有古樸的雕刻裝飾,正門掛匾,題的字是鍾彌剛剛跟司機說過的地址。
「沈先生,鍾小姐,寶緞坊到了。」
剛剛在車上簡單聊了幾句,鍾彌才知道,他初來州市,住酒店,這種天氣出門沒急事。
只是賞雨,看看新鮮。
章清姝是寶緞坊的老主顧,一年四季的衣服大半都是在這兒定做的,寶緞坊穿長袍的老闆認識鍾彌,一見她進門便笑著說:「剛剛才說到你呢,說下這麼大雨,今天怕是不會過來了。」
鍾彌俏皮道:「再不來,我媽媽就要罵我啦,她說我瘦了,叫我來試試尺寸。」
她介紹沈弗崢,「這位是沈先生,今天下雨我沒帶傘,要不是路上遇見沈先生送我,可能真過不來了。」
沈弗崢頷首。
長袍老闆微笑打過招呼,叫徒弟取了衣服來,將鍾彌送進試衣間。
這是一家三代傳承的做衣工坊,從鍾彌外婆那一代起,章家就在這裡做衣裳,店內還保留著老布莊的陳列格局,裁衣台上,隨便一把烏木尺子都年深月久包了漿。
鍾彌去試衣。
店裡的學徒很客氣,雖是專做女裝的老店,但來者是客,給沈弗崢倒來一杯熱茶,靛藍花紋的平口碟子放兩塊白糕配兩塊酥糖,都是州市本地的糕餅小食。
淺碧茶湯里,沉著無芽無梗的六安瓜片,雨前茶,清熱消暑。
最宜夏飲。
沒等茶放涼,厚重帘布被一隻纖穠合度的玉白手臂從內撩起,換上旗袍的鐘彌娉婷現身,走到鏡子前。
白底青花的衣料,行動間,微有光澤,似暈得恰到好處的水墨,襯極了這濕漉漉的潮晦雨天。
鍾彌左右各側身端看了一番。
她自我欣賞,正沉浸,冷不防從落地鏡里看到身後一雙清矜的眼。
似雨時的窗,晦中生明,拂來一身涼。
男人骨節分明的一隻手,端青瓷杯,輕轉著,不知是在品茗,還在看人。
對視那瞬,鍾彌睫毛一沉,心口倏然短了半口氣,她很快藏住自己眼中窘態,心想你看我,我也看你,大大方方一轉身,由鏡中的虛,直面他本人的實。
「沈先生,覺得怎麼樣?」
窗角的灰瓦盆里養一株次第開花的唐菖蒲,穠芳依翠萼,她站在舊窗前,微微揚起下巴。
旗袍的最後一粒扣子定在鎖骨中央,往上看,肩線優美,脖頸修長,下頜內收秀致,再往上,連五官也皮骨相宜,挑不出半分瑕疵。
唐菖蒲開花,漸開漸敗。
而她的次第開花,處處都是最好的。
「很好看。」
作者有話說:
瀰瀰和沈弗崢年齡差八。
第4章 新旗袍 鍾靈毓秀的好山水。
往年章女士替她定做的旗袍,從寶緞坊拿回來就擱進柜子里,等換季,淑敏姨就會幫她收起來,鍾彌基本不會再看。
就像景區購回的裝飾項鍊,有幾個人日常會往脖子上戴,用做紀念的東西,到手就已經完成「紀念」本身的儀式感了。
可今年不同。
晚上洗澡出來,吹乾頭髮,鍾彌穿一身淡藍色碎花邊的吊帶和短褲,棉綢質地,布料單薄,方便她坐在椅子上,架一隻腿換一隻腿地塗身體乳。
乳液稍顯黏膩,在胳膊上機械地來回塗抹均勻,鍾彌走了神,隔一面圓鏡,看見身後衣櫥那兒掛著的新旗袍。
按上身體乳的蓋子,她起身走過去,連著衣架將旗袍取下,剛過小腿的長度,配一米六九的個子正好。
往全身鏡前一站,衣服比在身上,手指抓著衣料收腰身,她稍稍歪著脖子,垂著眼,自下往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
「很好看麼?」
晚上臥室的燈光過於昏黃朦朧,不似那個雨天寶緞坊里的場景。
灰中泛青的天色,檐下濕雨,窗角的花,和輕靠桌前持葵口杯打量人的沈弗崢,都與這件旗袍相配。<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