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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一下好不好?」女人病懨懨的臉上浮上久違的笑容,原本也是端麗的容顏,只是日漸乾涸,如今笑了笑,竟像重新滋潤後綻放的山茶花一般迷人,又親切。
林慕心裡驀然一暖,不禁邁著小步子別彆扭扭移步過去:「你……還有什麼話沒說嗎?」
她突然被女人摟入懷裡,抱得很緊,一開始她有點貪戀這個擁抱的溫暖,畢竟很久沒有過了,可時間一長,勒得她喘不過氣,她奮力把自己從懷裡拔-出-來,臉都憋紅了:「幹嘛呀?」
「好久沒抱過你,慕慕又長大了一點是不是。」
林慕低下頭,腹誹長沒長都不知道,也算母親嗎。
但她沒說,說了沒用的話不如不說,於是拎起瓶子走出去。
她個子小,腿不長,一段不長的距離來回也花了快一個小時,等她走近,卻見濃煙滾滾,晴朗天空飄著灰黑濃煙,當即心下有不好的預感,她快步跑回家,震驚地發現自家小樓已被烈火掩蓋。
手中瓶子脫落,砸向地面,一聲脆響,玻璃瓶裂開,濃黑的醬汁浸入土地,刺鼻的味道襲來。
林慕無力地癱坐在地,望著漫天黑霧紅光。熊熊火光映入眼底,蓋住了原本的漆黑眸色,火苗搖曳,火星四濺,仿佛看見末日。
一直想離開他們,一直想離開這個所謂的家,她偷偷地存錢,撿來的、買東西老闆多找的零錢,她都存起來了,幻想有朝一日能夠揣著這筆錢離開。
如今,這筆錢身陷火海,她一心只想到,從今往後,連帶來痛苦的家也沒了。
一想到這點,便覺得比起失去家的痛苦,身體那些淤青和疼痛都算不了什麼。
「滴嗚滴嗚——」
消防車來了,她被人從地上拉起來,抱進一個車裡,精神恍惚間,參加了葬禮,她望著黑白照片上微笑的一男一女,竟覺得陌生。
他們還曾這樣笑過,若非看見照片,她幾乎都快忘了。
她盯著照片上意氣風發的年輕男人,記起以前他也曾這樣笑著趴在地上給她當小馬駒,只是後來,他染上了賭博,愛上了喝酒,歡笑不復存在,成天充斥耳畔的都是打罵。
葬禮一結束,她便被人送進了孤兒院,還記得結束葬禮的那天,隔壁的曾想男拉著她的衣袖哭哭啼啼:「林慕,你、你要去哪啊,你一個人了。」
她揮開曾想男拽著袖口的小手,背過身,昂著頭:「我一個人了,想去哪就去哪。」
……
林慕坐在地上,望著遠處越來越艷的晚霞低低笑出聲,晚霞似血,更似火。
她又一個人了。
當夜,林慕入睡後,被拽入熟悉的夢境。
……
「媽媽,你和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呀?」林慕食指卷著座機電話線,語氣甜膩,有點撒嬌地嘟起了嘴,「畢業典禮還有一個月就開始了,我被選為優秀畢業生了呢,你們一定要來,不許遲到。」
「射rry真厲害,優秀畢業生要上台演講,爸爸媽媽肯定不會錯過,放心吧,我們早就訂好兩周後從大阪出發的機票了,提前回來,開心嗎?」
她心滿意足地點點頭,也不管爸爸媽媽能不能看見,笑呵呵道:「那我給你們占好位置。」
「好呀,爸爸媽媽很期待你的演講。」
「放心好了,演講稿修改好幾輪了。」她有點驕傲地勾起嘴角。
掛掉電話,林慕開心地笑眯了眼,又打開演講稿逐詞逐句地檢查,看哪裡還可以再修一下,大學畢業典禮她本來不重視,但被選為代表可以上台,她想到懷特夫婦為她自豪的模樣便忍不住想要做好,不能是一般的好,要更好,要最好。
畢業季很繁忙,兩周一晃就到,很快到了懷特夫婦約定回國的日子。
然而到了約定好的時間,林慕卻一直沒有接到兩人的電話,她心神不寧地等待,什麼事都做不了。
一定是晚點了,她默默安慰自己,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心裡那點不安越來越肆虐,無言的恐慌蔓延,她坐立不安地握著手機一直盯著。
什麼都沒有,一條簡訊,一個電話都沒有。
「你聽說了嗎,發生重大空難了!」
「真的嗎,什麼航班?」
「好像是從日本飛回來,在太平洋墜機,死了好多人。」
路過兩個女孩兒低聲交談,卻仍被林慕捕捉到「日本」二字,她快步跟上去,抓住女孩的胳膊焦急地詢問:「日本?你確定是從日本飛回來的航班?」
女孩被神色焦慮的林慕嚇了一跳,又突然被狠狠捏著胳膊,沒好氣地說:「新聞上寫著呢,自己去看啊。」
她使勁兒甩開林慕的手,拉著旁邊的女孩快步離開:「咱們快走。」
心臟開始劇烈跳動,六月的炎熱空氣驀地沾上了寒氣,刺得她渾身發抖。林慕深呼吸好幾次,仍然控制不住地心率不穩,她顫抖地點開最新新聞。
【日本出發航班UA0343於太平洋上空遭遇強烈氣流墜機,無一生還。】
UA0343……這一刻她無比痛恨自己對數字的敏感。
說不定他們改簽了,或者中途突然又轉機去了其它地方,她強撐著精神給自己暗示,暗示到幾乎信以為真。
幾天後一份公開遇難者名單徹底打破她的幻想和痴念。
溫柔和善的兩個人變成兩個冷冰冰的名字,躺在一串列表中。<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