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頁
郗望:「你這種說法只能解釋她一開始的沉默。那麼後來呢,她還是因為這種恐懼嗎,還是另一種不敢面對?說出來,就要正視自己的不堪和逃避行為。她就是自戀,不願破壞自己的完美。」
黎湘:「你對這個角色有很大怨氣。」
郗望:「她讓我想起我的姐姐,我羨慕她,也恨她。」
黎湘沒接話。
郗望笑了笑,又道:「我曾經不止一次靈魂出竅,就在我和那些男人辦事的時候,我感覺靈魂離開身體,在上面飄蕩著,俯視著下面那對男女,然後幻想那個女人變成了她,我覺得很開心……我一直在想後來這十幾年她過得怎麼樣。我們有那樣一個媽,她應該不會好受,一定也被賣掉了。她很驕傲,自尊心很強,她一定受不了這種罪,應該會自殺吧。」
郗望斷斷續續地描述著自己的幻想,毫不介意黎湘會怎麼看她,是否將她視為精神病。
黎湘一直等她「抒發」結束,才這樣問:「知道她已經不在了,你有沒有覺得高興一些?」
郗望搖頭:「並沒有。我希望她還活著,聽到我的遭遇,就像許喬一樣生活在悔恨中。」
隔了兩秒,黎湘不由得笑了。
郗望露出困惑的表情:「你笑什麼?」
黎湘的口吻像極了李琰:「當一件事發生了,不去想自己該怎麼辦,能怎麼辦,反而去試圖『支配』另一個人的思想,只會加重困擾。」
郗望:「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黎湘:「我舉個例子,有人跟你求助,你幫忙了,你就認為那個人應該感恩對麼?結果那個人不但不感恩,還記恨你,甚至做出一些傷害你的行為,你對他的好在他看來是一種人格上的貶低、羞辱,你對他越好,他越恨你,就像老話說的一樣大恩如大仇。同樣的道理,你恨你的姐姐,你希望她因為你的遭遇永遠生活在悔恨中,事實上這種事是不太會發生的。逃避和自救是人的本能,她可能一時悔恨,但不會一輩子悔恨,時間會令她淡忘這一切,卻會加重你的這種『希望』,到頭來你發現她已經放過自己了,你得多失望多憤怒?」
郗望臉色變了,這話激怒了她:「那我就一直提醒她,讓她忘不掉!」
黎湘:「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不要將你的注意力放在別人的思想上,你要想想自己該怎麼做。你能控制的只有自己。」
這次的對話很不愉快,直到手機里的鬧鐘響起,郗望的情緒都沒有平復。
黎湘將錢轉過去,郗望就拿著手機離開,門關上的聲音比平時大一些。
黎湘坐在原位久久沒有動,她漸漸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她早該正視,到了今天才確認的事實。
郗望根本沒有「走出來」。
這樣說是有些輕巧,在經歷過去十幾年的折磨之後,郗望怎麼可能輕易走出來。
人這一生要經歷無數「陰影」,一層一層疊上來,兜頭蓋臉的籠罩著。
它們不只是來自童年,成人世界依然會有。
但經過這幾次對話,黎湘發現郗望的陰影其中那道面積最大的,顏色最深的,竟然是來自「郗晨」。
郗望表現出的對那個變態的恨意都沒有這樣強烈,有時候她在提到他時還會笑,會用一些不太恰當的形容詞,仿佛他們「相戀」過。
當然這種相戀的比喻也是畸形的,類似於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又像是某種自我毀滅的傾向,為了證實自己沒有那麼差,就想通過一些手段來證明,比如在那樣畸形的環境裡爭取到更多的「愛」。
她還注意到,郗望在說起她們三個是「元老」,最受信任最受寵的時候,她的語氣是有點自滿的,好像獲得了某種榮譽。
再回想起郗望在家裡時受到蕎姐的打壓、忽視,蕎姐對她外貌的PUA,郗望是否便因此被激發出代償心理?
她想告訴郗望,這是不正常的。
然而逼郗望面對現實,她又沒有力量給她更好的現實,她只能選擇沉默。
有件事她很不想承認。
過去十幾年的畸形生活,以及對過去那個家的恨,就是郗望人生的全部支撐。
如今支點被人抽掉了,恨著的家人「不在了」,她便失重了。
接下來的時間就和之前一樣,每次在郗望那裡受完刺激,黎湘都需要找李琰幫忙進一步「消化」。
語音接通後,黎湘將「妹妹」這個角色進一步描述細化,隨即問:「就我所說的這個妹妹的角色,你認為她有沒有可能治癒?」
李琰:「這很難。我的意思是,對於這種有自毀和自厭傾向的人,外人能做的很有限,他們更願意關在自己的世界裡,靠心理疏導連門都進不去。除非他們自己想通了。」
黎湘:「我現在感覺,姐姐的存在對妹妹是一種刺激。她似乎還想從另外一種畸形的兩性關係里尋找個人魅力,證實自我價值。」
李琰:「因為她沒體會過正常的兩性關係。」
黎湘:「沒有辦法了是麼?」
李琰:「可能是我能力有限。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告訴這個妹妹,她所接收到的都是錯的。這就相當於推翻一個人的『信仰』。」
隔了片刻,李琰又建議道:「其實還有一種辦法可以嘗試,只是效果未必理想。現在我們圈內有一種現象,就是定期開售的心理課程經常爆滿,來報名的學員大部分都不是為了上崗考證,而是想用過系統學習來了解自己的心理問題。這是一種『自救』行為,我們是鼓勵的。這裡每一個人人生都很豐富,經歷五花八門,他們不但很積極的向老師求教,私下裡也會互相交流。」<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