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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很棒了。
簡簡單單幾個字,卻令戚晚一陣眼熱鼻酸。
這是鼓勵,也是誇獎,更是肯定。
她很少聽到,起碼母親安閒從未這樣說過。
母親總是在挑剔,就像是網絡上一些人,一張很漂亮的明星照片或一段視頻,下面總會有人指出不足之處,並將這一點放大,甚至覆蓋到這個人的全部,用這一點否定她的所有。
她學習成績尚算不錯,又進了學生會,母親的評價卻是,學生會雖然看中了你的文筆,這是因為在這個小地方,在你們學校大家普遍能力都不高,才讓你出了頭。
她跟著張大豐學看帳本,學得很快,張大豐說她聰明,腦子靈活,有天賦,有靈氣。母親卻說,只是一個帳本,就給這麼高的肯定,以後出社會人外有人,這點小聰明根本不夠看。
似乎從小到大她接受的都是否定式教育,每做一件事都會想,是不是還不夠好,是不是不能讓母親滿意,是不是對自己的要求太低了等等。
說實話,雖然母親去世對她造成很大打擊,也成為她心裡堆積的負面情緒一股腦爆發出來的催化劑,可是在某些時刻,她竟然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纏住血管的橡皮筋終於剪掉了,血液終於可以流通了。
不過這些感受戚晚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哪怕是文字里。
和余鉞當然也不能說。
她始終認為,余鉞對她是由憐生愛,他眼中的她是非常美好的。
戚晚依偎在余鉞懷裡,環住他的腰,眼睛半睜著說:「其實我之前出現過一些幻覺,我有些擔心。我怕它們不是幻覺,是真的。余鉞,要是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看到的我,你會失望嗎?」
余鉞:「怎麼會呢,你什麼模樣我都喜歡。」
明知道這話是用來安慰她的,戚晚聽了依然很高興。
她笑起來,用力「嗯」了一聲。
……
同一時間的黎湘,也正處於和戚晚一樣的困擾中。
靳尋的囚禁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獲救之後的那一場大哭,將她的情緒打開一道出口,而之後數日的修養令她覺得自己越發脆弱起來。
這種脆弱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的。
黎湘還記得幾年前那短暫的抑鬱症過後,李琰曾和她說,人在童年與青春期遭受的創傷,看似沒有留下任何表面傷痕,實則都會在以後的幾十年當中一點一點的揮發出來。就像是一場無法治癒的慢性病,平日裡時不時冒一下,如同小小的感冒咳嗽,待遇到強烈的刺激時又會變得十分洶湧。
有些人將「病」發出來了,就會變成攻擊他人的力量,如果正確合理利用引導,會變成上升的動力,但更多的人是發不出來,將它變成「毒」,腐蝕內心。
她有創傷嗎,多得數都數不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靳尋的強刺激,這幾天她想起最多的竟然是蕎姐。
十三年了,她從來沒有這樣「想念」過她,她們之間的距離近到就像是蕎姐的靈魂、精神和她生存在同一空間,時時刻刻貼著她,盯著她。
蕎姐的觀點是,別看她這個當媽的對她狠,這也是在教她,希望她少走彎路。那些什麼自尊啊顏面啊不當吃不當喝,要來沒用。真到了饑荒年代,女人為了討一口吃的,什麼男人睡不下去?她現在小小年紀就講究這麼多,這麼要臉,把自尊心看得這麼重,就是因為沒吃過苦,沒體會過生存艱難的痛。
蕎姐還說,女人保養的再好,四十歲也會面露疲態,皮膚再光滑有彈性,和二十來歲小姑娘的膠原蛋白與青春活力也是不能比的,氣質上的青澀稚嫩全部褪去,逐漸流露出婦女感。
到那時候,她也就不在乎什麼尊嚴顏面了。當男人嫌棄她人老珠黃時,她就會後悔沒有年輕時待價而沽了。說句難聽的,倒貼都賣不出價,倒不如趁著年輕水嫩掙點錢,改善自己的生活質量,讓自己獲得舒坦些。
外面那些小姑娘看到她坐好車,祝好房子,要什麼男人就給什麼,不愁吃穿,不會因為做家務而弄糙手,羨慕還來不及。
蕎姐的許多「名言」持續不斷的在腦海中回放,黎湘連做夢都會夢到。
她當然是不認同的,她首先將自己當做一個人,其次才是女人。
人需要尊嚴,人不可能將臉貼在地上活著,除非她打從心裡不在意,真正意義上的不要臉,那或許是另外一種「超脫」的境界。
靳尋的所作所為如果讓蕎姐知道了,怕會反過來指責她矯情,而且會放著鞭炮歡天喜地的將她賣掉。
真是慶幸,蕎姐已經不在了,而她早已有了自主權。
然而蕎姐雖然□□滅亡,精神卻始終陰魂不散。
黎湘備受困擾,連正忙著與靳家扯皮的姚珹都注意到了。
黎湘知道姚珹不能分心,何況這些都是她自己心裡的情緒消化不良的問題,於大局無礙,她需要自己處理。
可這天早上黎湘走出房間,卻意外見到一身居家服的姚珹。
他似乎沒有外出的打算。
黎湘問:「你今天不用出去麼?」
她已經隱約感覺到姚珹的身份與立場的變化,他和靳家的接觸變多了,很有可能會從幕後走到前台。
姚珹笑意溫和,目光柔軟:「就算是機器人也得充電啊,何況我本來身體就不好。本來是有約的,但我推了,下午視頻半小時處理點事情。」<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