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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晨仍是一臉排斥。
直到蕎姐問:「你還想不想上大學了?不付出哪來的回報,我欠你的?」
郗晨別開臉,垂著眼不說話。
兩難的選擇擺在面前,如果她堅決說不,蕎姐不會強拉著她出現,但那也等於封死自己繼續升學的可能性。
個人意願和錢,不能都要。
而在她的人生中,它們經常會發生衝突。
蕎姐化完妝,走過來撥了撥郗晨的頭髮,拿梳子給她梳整齊,同時柔和了語氣說:「媽媽是為你好,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被一個又一個男人騙,被他們搞上手再拋棄,什麼都沒落下。男人令女人不幸,很多事連法律都不管,女人只能自己吃教訓,學聰明。」
郗晨看向蕎姐,年輕的臉上寫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世故,她的眼睛似乎可以看穿一切,通透到令人心虛。
母女倆對視幾秒,蕎姐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郗晨忽然開口:「你認為你的不幸是男人造成的?」
蕎姐認為一切都是男人的錯,於是憎恨男人,卻又離不開男人。
郗晨覺得這是一種病,一種融入骨髓,為血液供給養分的病,雖然對人生有害,卻無法戒除。
一旦戒除,連生存下去的支撐都會消失。
蕎姐:「難道是我自己造成的?」
郗晨沒接話,只在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同情。
這直接刺激到蕎姐。
蕎姐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你得管理好自己的眼神,我是你媽,不忍心打你,到了外面你再用這種眼神看人,這張臉就別想要了。」
……
母女間的談話以非常不愉快的方式收場,蕎姐將郗晨拉出更衣室,穿過狹長的走廊往夜陽天最高級的包廂去。
到處閃爍著光怪陸離的燈火,恰到好處地修飾小姐們臉上的濃妝。
郗晨沒有反抗,任由蕎姐拉著。
她一路上都在想剛才的問題——到底是誰造成的?
她之前看過一本書,是從戚晚那裡借來的,對裡面一個失婚的中年女人形象印象十分深刻。
那個女人被丈夫背叛,怨恨著丈夫,痛罵著丈夫,但沒有了丈夫,她的生活就失去了重心,她整日消沉,喪失自我,嘴裡喊著不允許丈夫從這裡拿走任何東西,卻又在一段時間後,跟丈夫敘舊,以告慰自己。
丈夫說愛她,說如果不是出軌的事被發現,他們的婚姻會一直在。
丈夫說他也愛那個情婦,他哪一邊都割捨不下。
於是女人陷入痛苦的輪迴,就像丈夫兩邊都放不下一樣,她也放不下丈夫,卻又無法忍受丈夫和情婦的來往,即便離婚了也做不到不相往來。
真是糾結,真是怨婦。
這是郗晨唯一的觀後感。
然後她就想到了蕎姐,她懷疑自己對那個角色印象深刻,全都是因為類似的形象她深有體會,而且就和她生活在一個屋子裡。
蕎姐也是個怨婦,有點基因突變的那種。
只是郗晨這些懵懂的被人生閱歷所局限住的分析,並沒有持續多久,甚至來不及深入探究。
很快,走在前面的蕎姐站住腳,一把推開面前包廂的大門。
笑聲揚起,粉墨登場。
與此同時,香味、煙味、酒味一股腦撲向郗晨,不只是沾在她的衣服上,頭髮上,還鑽進了鼻腔,蒙在皮膚和毛孔上。
郗晨一個晃神,險些嗆著。
她在後面咳嗽兩聲,蕎姐已經放開她,走向沙發組中間那群男人,隨即響起的是她高亢的笑聲,老練的寒暄。
郗晨這才抬眼,透過一層煙霧看到了一排人影,有的在光亮處,被電視的光打亮了,有的在陰暗處,被酒客們簇擁著,讓人窺不清真容。
郗晨頓住了,在這裡她像是個異類,每個人都在笑,和這裡的環境融為一體,只有她像是個突兀的闖入者。
可她既沒有武器,也不夠強勢,她是這裡最弱小的,還穿著校服。
除了這裡的小姐,在座的都是男人,有錢的男人。
他們穿得比女人多,眼神和行為卻更露骨。
當他們齊刷刷將目光投過來,帶著各式各樣的品評、審視,自她身上略過、遊走,來來回回的「欣賞」著,她自覺就像是待價而沽的商品。
而她的母親蕎姐還坐在他們當中。
郗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蕎姐說在談生意,為了方便談判有利進行,就讓自己的女兒出來哄男人們開心。
又或者是,蕎姐所謂的生意,指的就是她?
包廂里很熱,但郗晨忽然覺得很冷。
她並沒有因為事發突然而感到意外,事實上她的直覺、本能,以及生活帶給她的認知,早已在暗處提醒了無數次。
這一天,還是來了。
「晨晨,來。」
暗處中的蕎姐對她招手,蕎姐手上那些晶亮的廉價的首飾,和燈光撞到一起,晃出刺眼的一道,就如同一把刀,劃破了煙霧和曖昧詭異的氛圍,將這裡割裂成好幾塊。
郗晨向前走了兩步,就著那道光看清了蕎姐,也看到蕎姐旁邊的張大豐,以及被所有人簇擁在中間的男人。
這裡似乎就他最年輕,但所有人的坐姿都朝向他,他交疊著雙腿,手裡夾了一支煙,明明坐在燈紅酒綠中,卻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