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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望拿著杯子起身:「還是微信轉帳?」
黎湘心不在焉地將錢轉過去。
郗望轉身便走。
黎湘走到門口,將門反鎖上,折回來坐在床邊,閉上眼的瞬間耳邊還在迴響著郗望的話,包括她的笑容,她的腔調。
她手裡沒有一張郗望的照片,過去的東西都已經被靳尋的人處理了,他還告誡她不能留下任何痕跡,既然要告別過去就要徹底了斷。
她只能憑著記憶里郗望的模樣和現在的她做對比,郗望瘦了很多,剛失蹤的時候臉上還有點嬰兒肥,如今完全消失了。
她在面相上變化很大,雖然依然是圓臉盤、圓眼睛,鼻頭偏圓,嘴唇偏厚,也不像是報導里那些女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卻也稱得上「變了個人」,起碼若是在大街上遇到,她不會認出這是郗望。
對了,郗望失蹤時正處於變聲期,以前的聲音更稚嫩、響亮一些,還有,還有……哦,郗望從小頸紋就重,她嬰兒時期的照片脖子上就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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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痕跡,現在那條痕跡更重了。這大概是她生父的遺傳,因蕎姐是沒有的。
黎湘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越想越頭疼,想了一圈才發現竟然只記得這麼多,完全不像是那些聽來的四處尋找親人下落,對親人的身體特徵如數家珍的家屬。
這樣相比起來,她似乎太冷漠了。
更諷刺的是,她之前從沒想過郗望會變成什麼樣,只是在見她之前做了一下心理建設,讓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接受現在的「郗望」,直到剛才郗望講了對「郗晨」的觀感,她這會兒才拼命回憶起郗望過去的模樣——當然這十二年她不是沒想過,只是從沒有這樣用力和自我懷疑。
她始終默認著記憶里郗望的輪廓,雖說淡忘一個人的外貌是很容易的事,就像她幾乎忘記了蕎姐的模樣,還有辛念、戚晚,太久不見也會變得模糊。
然而現在她又覺得,她不該這樣善於「忘記」,起碼要對一些特別的人特別的事區別對待。
郗望之於她到底意味著什麼呢,除了血緣關係以及扭曲的姐妹關係之外。
她發現自己找不到答案。
就這樣靜坐了許久,黎湘終於忍不住給李琰發了信息:「有時間嗎,我需要諮詢一些問題。」
不到一分鐘,李琰回了:「有半個小時。」
黎湘沒有猶豫,很快撥通李琰的語音,直奔主題:「是這樣的,還是我正在接觸的這部戲,裡面有這樣兩個角色,她們是姐妹……」
黎湘將自己和郗望的故事換了一討說法,快速描述給李琰聽,但沒有提「郗晨」變成另一個人的過程。
李琰問:「你想了解妹妹的心態?」
黎湘說:「不止,姐姐的心態我也很想知道。」
李琰說:「其實妹妹怎麼想並不難明白,姐姐這個角色反而更複雜。我個人的看法是,姐姐想找回的不只是親人和姐妹關係,還想證實『過去』的存在。你有沒有看過一個叫《尋夢環遊記》的動畫電影,我要表達的就是類似的意思,當亡靈被活著的人徹底遺忘時,他們會化成金色的粉末,會徹底消失。」
黎湘:「你的意思是我……姐姐這個角色,是希望通過妹妹來證實自己存在過?」
李琰:「妹妹是她唯一的最後的親人。這種血緣聯繫是很微妙的,咱們中國人很看重這個,就算沒有明顯的表現,骨子裡也刻著基因。你看有那麼多千里尋親的孤兒,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找自己的出處呢?這種執念就是一種印記,要證明我是誰,誰可以證明。」
黎湘:「怎麼說呢,姐姐這個角色並不很看重過去,她甚至想甩掉過去,而且她現在生活得很好。」
李琰:「聽上去不是很有說服力,不知道你們怎麼設定姐姐的前史,我只說我的經驗。我接觸過的案例,聽到過的故事,越是強調要甩掉過去的人,他們對過去的記憶和執念越深刻,多少年都走不出來,而且潛意識也不想走出來。真是很矛盾,像是有兩種情緒在拉扯,一種要拽出來,一種要陷進去。」
黎湘好一會兒沒接話,雖然李琰的描述還不夠具象,這種情緒上的東西也很難有更清晰的表達,但黎湘還是抓住了一點端倪。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適合李琰所說的案例一樣,只感覺自己也處在這樣的矛盾中,她想出來,又不想出來,她想捨棄「郗晨」,卻又拼命記住「郗晨」的一切。
黎湘緩了緩,說:「我感覺姐姐的心態一直是『逃避』的,像你說的被兩種情緒拉扯,沒有『面對』的勇氣。」
李琰:「應該有一些無法面對的事情,不然為什麼要捨棄過去呢?只有不好的東西我們才想扔掉。我想姐姐這個角色你們還是要深挖一下,我聽到的比較單薄。」
黎湘自嘲地笑了,嘴上半真半假地說:「你的感覺是對的,我也覺得很奇怪,找不到立足點。難怪我沒法入戲。」
李琰:「反過來講,妹妹這個角色就是強迫姐姐面對過去的,讓這種情緒拉扯變得更尖銳。姐姐過得好,反襯出妹妹的慘,人性在這種情況下會映出很多面,很值得挖掘。希望我的意見對你有幫助。」
作者有話說:
這章說的內容可能一些童鞋無法理解。
人的心理就像是個黑洞,挖下去的部分是精神上的缺失,物質是填不滿的,而且越是想要靠物質填滿,覺得錢可以治癒一切,到頭來會發現黑洞越大。不過這種體會是要在特別有錢之後,這時候就會覺得困惑、無力,不明白為什麼什麼都有了,還是缺了什麼,怎麼這麼難受,不知道該怎麼辦。<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