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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湘從草堆上起來,本應該笑著和大家說「辛苦了」,這一次卻笑不出來,也講不出一個字。
她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臉色白得嚇人,導演以為她不舒服,立刻叫人過來。
黎湘擺擺手,坐到導演旁邊接過楊雋遞上的熱茶,和導演一起看樣片。
她盡力拿出自己最專業的態度,聽著導演講戲,並時不時回應兩句,直到起身離開,抬眼間對上對面那些工作人員。
郗望就站在其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黎湘回到休息室,沒多久郗望跟進來了。
黎湘透過鏡子看了她一眼:「我現在沒心情講話。」
郗望上前兩步,從兜里拿出兩塊糖放在桌上:「吃這個會好點。」
黎湘盯著糖,片刻後是拿起一塊,撥開糖紙放到嘴裡。
郗望沒有走,站在她身後猶豫了一會兒,說:「你這種反應我很熟悉,這不是低血糖,但吃糖是有幫助的。」
黎湘咀嚼的動作停了。
郗望又道:「我也是這樣的,嘴裡有點甜味,心裡就好受一點。」
這話乍一聽沒頭沒尾,黎湘卻很明白,尤其當味蕾被糖分包裹住,當她想起那種被強迫被施暴的畫面時,體會尤其深刻。
如果去問娛樂圈裡的女演員,什麼戲是最不想遇到的,不管專業不專業,答案一定離不開性|侵、強|奸、暴力這幾個選項。
不代入,會演得很假。
可要是代入了……根本沒有女演員想代入。
專業和本能會在心裡互相撕扯,將當下的情緒劈成兩半,一半告訴你,你是演員,你要專業,另一半則告訴你,你還是個人,是個女人。
其實從片場走回休息室的這段路,黎湘是想吐的,可她吐不出來,這幾場戲都是空腹拍攝,她事先沒有吃東西,就怕會因為動作激烈而反胃。
當她代入其中,將自己當成是正在承受暴力,被虐打被強|奸的江蘺時,強烈的恐懼感就像是一座冰山從上面壓下來,明明還可以呼吸,卻有一種滅頂的窒息,渾身都是冷的,四肢沒有被綁住,卻動都不會動,心裡所有想法都停止了。
人在恐懼的時候連反抗都會忘記,即便能反抗,力量也是微弱的。
精神上的絕望是毀滅性的。
在這樣的情緒之下,她還要快速切換狀態,讓她所飾演的「江蘺」,在第二次、第三次的時候做出明顯的轉變。
「江蘺」不想再被打,於是順從那個施暴者。
但這樣做,「江蘺」精神上的打擊會減弱嗎,不會,只要她的心告訴她,她是受害者,她是被迫的,這樣的認知本身就是一種摧毀。
她無力地躺在草堆上,身上很冷,下面很髒。
可她已經不再像是第一次那樣聲音都發不出來,想叫都叫不了。
她在對唯一的目擊者說話——那頭牛。
糖在口腔里融化了一半,黎湘終於吐出兩個字:「謝謝。」
糖很好吃,雖然嘴裡的苦澀沒有被掩蓋。
她想到的是郗望剛才那句:「你這種反應我很熟悉。」
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此前她們有過多少分歧、矛盾,這一刻她們同為女人的某部分情感是連接的。
郗望沒有久留,很快楊雋和化妝師也進來了,黎湘被一群人圍著。
直到妝髮結束,黎湘將另外那塊糖放進保溫杯里,又從包里拿出郗望的手機。
兩天時間,郗望和那個「變態」的對話框裡多了上百條消息,有一些是照片,一些是文字。
再往前,是黎湘用「郗望」的身份,模仿「郗望」的語境發出的三條信息。
「我需要時間冷靜。」
「我暫時不能見你,我要想清楚。」
「你不要再逼我了。」
這三條信息直接牽動那個人的情緒,他發來很多消息,甚至打電話來騷擾。
黎湘則直接按下靜音鍵,將手機扔進包里。
經過這兩天的「冷處理」,如今再看,男人的態度已經轉換了幾次,先是從憤怒到妥協,過了幾個小時見妥協沒有用,又開始憤怒,周而復始——他的精神狀態就像紊亂的心電圖。
直到他後面開始質問:「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那些人的話不要聽,他們只會害你,我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
黎湘盯著這句話好一會兒,遂將它按住,只針對這句回復道:「她和你不一樣。誰是真為我好,我自己會分辨。」
這話發出去沒多久,對話框另一頭就「炸」了。
一連串的辱罵、抨擊洶湧而出,如果是面對面,恐怕要發生暴力事件。
什麼「賤貨」、「娼|婦」,「除了我誰會要你」諸如此類。
黎湘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令人膽寒且作嘔的字眼,心裡一陣陣發涼。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踐踏,儘管沒有任何身體上的施暴。
黎湘調試著深呼吸,讓自己從這種侮辱性字眼中掙脫出來。
對方罵了二十幾條又開始轉變態度,但換湯不換藥,還是之前的套路。
黎湘已經拿出自己的手機,給秦簡州發了信息:「林新這邊的人手能不能抽出來幾個,以工作人員的身份跟著劇組?」
這是很突然的提議,和她的風格不符。
秦簡州第一時間覺察不對,反問:「出什麼事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