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頁
那的確是蕎姐常說的話,但在事發之前,她們都沒有當真。
郗望:「陳熹是騙了我,但她對我比我媽對我好,因為她,我在那裡待遇是最好的,我跑回家會害了她,還會再被我媽賣一次。在別人看來,被拐賣就等於慘,但在我們家看來,只要能換錢什麼都可以賣。」
換一個人或許會覺得這些話很窒息,郗望的認知很扭曲,正常人的思維根本無法認同,可聽在黎湘耳中,卻忽然明白了這是郗望的「選擇」。
雖然不是郗望自願自主自發的選擇,卻是在她有機會選擇時做出的判斷。
「你知道嗎,我差點就被那個人賣去別的地方了。」就在這時,郗望忽然說。
黎湘醒過神:「什麼意思?」
郗望:「我們這麼多人不可能都生活在一起,人多了,時間久了,一定會被發現。我們中間換過地方,這些年一直跟著他的只有三個人,其他人不是轉賣了,就是死了。」
這話不長,信息量卻很大。
黎湘:「我記得找到你們的時候,有五個人獲救了。」
郗望:「是啊,但只有我和陳熹是老人,那三個都是後來的。我們是元老,和她們級別不一樣。」
元老、級別?
黎湘皺皺眉頭,有些排斥這樣的形容,甚至無法理解郗望的價值觀。
然而這樣牴觸的情緒很快就被她的理智壓下去,她強迫自己從制高點上走下來,自己都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人物,憑什麼去看低譴責郗望的世界。
因接觸《她有罪》的劇本,加上向李琰做心理諮詢,以及她自己也在查閱相關資料,漸漸地了解到人在受控的環境下生活,能走到最後的都是自我說服向環境屈服,與扭曲的心理共存的人。
斯德哥爾摩綜合徵,這個詞已經被小說和影視作品美化了,站在受害者角度是對加害者的依戀,而站在加害者的角度有另外一個詞可以解釋,就是PUA。
不是轉賣了,就是死了。
郗望剛才的描述看似簡單,卻直接道出某種「真相」。
如果她不屈服,不順從,不去對那樣的環境以及那個人產生依戀,她也會是這兩種下場。
「我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故事……」黎湘喃喃道。
郗望說:「因為你是生活在聚光燈下的。」
黎湘沒有接話,卻從郗望的語氣中聽到一種自卑夾雜自傲的矛盾感,郗望羨慕她,卻又因為複雜的人生閱歷而鄙視她的認知單一。
她甚至有種詭異的想法,郗望似乎對自己能一直存活到最後這件事非常自滿,她是那些受害者中的勝利者。
黎湘吸了口氣,這樣問:「這段時間你們還在繼續心理諮詢麼,你覺得有沒有幫助?」
郗望:「就是找個人跟我們聊天嘛,我不怎麼說話,都是那個諮詢師在說,他還挺自以為是的。」
黎湘:「我現在能想像了。他大概跟我一樣,我們都將你當做那種渴望逃出來的受害者,都沒想過你和過去十幾年的生活已經達成共識。而且你對陌生人的確話很少,給人感覺是內向的,要不是咱們有這個協議,我恐怕也聽不到這些。」
郗望笑道:「我的故事給你驚喜多,還是驚嚇多,這個錢是不是花得很值得?」
黎湘沒接話,因郗望的提醒而看了眼時間,就快到一小時了。
她將兩千塊轉了過去,對面秒收。
黎湘的心情很複雜,嘴上卻說:「是給我一些啟發,很有顛覆性。」
切斷和郗望的通話之後,黎湘又將和李琰的語音接通。
但這一次黎湘全然不提自己,而是對李琰說,她即將拍一個講述被拐賣女性故事的電影,最近一直在做功課,聽到不少悽慘的真實案例,有的常年遭受毒打,裸體關在茅屋或者山洞裡,因此精神失常,還有的身上被滾燙的鐵烙下烙印,救出來以後也無法回歸正常生活,連門都不敢出等等。
接著黎湘又提到郗望的故事,說自己偶然得知另一種成功生存下來的角度,也不知該說是生命力旺盛,還是適應良好,有人會選擇和那樣的環境融合在一起,沒有人救也有辦法活得很「好」。
李琰說道:「我也接觸過一些案例,通常有這樣遭遇的女性會由官方出面請我們去諮詢,但對於你說的前者,說實話我們能做得非常有限,很無力,很無奈。但我們還要保持理智,不能過於同情,這些情感會左右我們的專業判斷。至於你說的後者,我個人沒有遇到,但我的同事遇見過。那位受害者根本不覺得自己受到傷害,她說之前生活的環境更糟糕,她發現買她的那家人只要她聽話,配合生孩子,她頓頓都能吃飽,不用為了生計發愁。後來因為有人舉報,她還恨那個舉報的人,因她什麼都不會做,一個人不知道怎麼生活。」
黎湘問:「聽上去這好像跟拐賣之前的認知建立有關。」
李琰:「差不多,如果是生活在都市的受過教育的女性,到了那樣的環境很容易精神崩潰,因為此前建立的所有認知都被摧毀,反抗就會被打,又做不到推翻原本的價值觀,說服自己屈服,這種精神和環境的拉扯對抗是最痛苦的,會逼瘋一個人。」
說到這,李琰好奇地問:「我能不能知道你要演的是哪一種呢?」
黎湘:「是有意識反抗的那種。其實我更好奇另外一種,但這樣的不符合主流價值觀,別說過審問題了,搬上屏幕一定會被罵。我和你的討論只是因為我個人的好奇而已。」<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