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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癱在床上起不來,已經錯過上學的時間。
我媽送走張大豐以後才進來看我,她說他們一宿都沒睡好,半夜老聽到馬桶抽水的聲音,問我怎麼老起夜。
我裹著被子昏沉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終於發現我不太對,摸了下我的額頭,又給我拿了一些熱水和腸胃藥便離開了。
中午我爬起來吃飯,我媽說如果沒什麼事,下午就去上學。
我沒理她,我已經感覺好多了,只是很餓,且不想說話而已。
我默默吃著食物,我媽看了我好幾眼,欲言又止,似乎又想和我提張大豐。
幸好最終她什麼都沒說。」
……
「張大豐住進我家已經成為常態,我改變不了,我媽也不聽我的意見。
我媽說,這個房子是她的,這個家也是她說了算,我沒有資格質疑大人的決定。而且當初能買下這房子,張大豐還出了大頭,他憑什麼不能住進來?
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反對。
我也漸漸習慣了自己的身體時不時出現的症狀,它似乎是在代表我的精神在說話。
但因為我有按時吃藥,而且每次當我媽告訴我,張大豐晚上要過來時,我都會在放學後先將腸胃藥吃下兩顆。
這樣到了晚上,即便我難受,也不至於狂吐不止,我的症狀正在逐漸緩解。
有個道理,我是成年後很久才知道的。
醫學上認為,腸胃是精神的延伸和反射區,情緒有問題的人,無法發泄已經飽和的緊張焦慮,就會通過腸胃「發泄」出來。
有些東西發出來就好了,但我吃了藥抑制了腸胃反應,那些緊張和焦慮並不會因此消失,它們只是去了其他地方,淤堵在我心裡。
張大豐住在我家的時候,我就會失眠,第二天精神恍惚,心情很差。
隨著他住進來的頻率越來越高,我的心理問題也越發嚴重。
我媽很煩躁,她最近正在趕稿,總說沒時間帶我去醫院。幸而我們這個小地方管得不嚴,她有李大夫的聯繫方式,醫生也很熟悉我的情況,於是我媽總會叫我自己去複診,取藥回家。
趁著我媽不在,我便問李大夫,這種精神病是不是遺傳?
李大夫聽明白我的意思,安慰我說,它是有遺傳的因素在,但只是占一定比例,並不是說有精神問題的人,後代就一定會有。
你看,醫學上總是用這樣的說辭,用概率來敷衍患者。然而在我這樣的患者看來,這種遺傳概率只是一個大範圍的統計,落到個人身上時,就只有100%和0。一旦發病,那就是100%,我就是那個100%。
我又問李大夫,我現在十幾歲就這樣,若再過一些年,等我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時候,我會不會更加嚴重——據我所知,我媽十幾歲時是沒有症狀出現的,她是二十五歲以後才查出來有精神問題。這十年,她的症狀越發嚴重。那些藥只能一時緩解,不可能根治。
李大夫又用一些醫學上的知識來安慰我,說不一定,因為我干預得早,可能成年後就會好轉,而不是越來越糟,還叫我往好處想,不要總向內找問題找原因,錯不在我等等。
我當時就覺得沒有生病的人,永遠不能明白生病人的痛苦。如果我能做到不向內找問題找原因,我還會得這個病嗎?事實上這個病是我媽遺傳給我的,是這個家帶給我的,我怎麼想都不會改變,我根本躲不掉。
就算我告訴自己一百次,錯不在我,那個男人就不會住進來嗎?我這樣寬慰自己,給自己洗腦有什麼意義呢?
難道解決的辦法就只有我接受他,不再厭惡他,和他相親相愛地生活在一起,告訴自己這是對的,這才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我真的要吐了。
我那段時間總在想,那些從我胃裡嘔出去的東西,從我腸子裡拉出去的東西,它們最終都向內吸收,流到我的心裡。我的心情就是被這樣污染的,所以我才這麼痛苦。
至於產生這些污染源的始作俑者,毫無疑問就是張大豐,以及我媽對我的漠不關心。
我恨他們。
我媽就是那種中國式強權家長——別看她這個人氣質文雅,說話輕聲細語的,就連指責和罵人的時候都是一樣的腔調。
她從不考慮我的感受,任何事都是她在做決定,給我下達指令,讓我去消化接受。
我愛她,我崇拜她,我願意做她給我布置的一切任務,做到最好,成為她的驕傲。
只除了接受張大豐。
可在我媽看來,接受張大豐就是我最應該做的事,還要做到一百分。
只要我稍稍表現出有氣無力,不太想理人的時候,她事後就會找我談話,還說張大豐作為爸爸還不了解我的性格,一旦他知道我是在針對他,他會難過。
我真覺得我媽瘋了。
喜歡是可以勉強的嗎?
以我現在的思維和思想來看,那時候只有十六歲的我,正急於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去和這個世界對話,和這個世界產生連接。我正試圖切斷和母親之間的共生關係,尋找到那個藏在內心深處還不算成熟的「本我」。
可就在這個時候,我媽又強行拉進來一個人與我進行連接,還是一個我不願接受,我討厭的,甚至感覺到厭惡的男人。
我告訴我媽,我討厭那個男人,我討厭所有男性。<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