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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還有濃重的好奇心, 好奇對方會如何解讀自己的心態, 好奇自己的真正需求是什麼。
是的,真正需求。
有時候你未必真的知道自己要什麼, 當想法只是停留在大腦里, 即便你想得已經非常清楚了,可當你說出口的那一刻,你會發現你的表達與想像有出入。
語言或許會對你的想像有進一步的擴充, 可能在描述當中你又產生新的想法, 更深刻的見解, 你會驚嘆自己的邏輯能力和表達能力, 而且語言還可以幫思路作進一步梳理。
戚晚這樣的感受尤其強烈,她提到自己來自單親家庭,還說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她自小到大都有許多胡思亂想的念頭,有時候想著想著, 就將想像和現實混淆,越想越真, 還以為那些事發生過。
李琰問戚晚:「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呢?」
戚晚回答:「平靜的, 平穩的, 沒有意外和刺激, 沒有疾病和煩惱,不用起早貪黑的奔波操勞,安安靜靜的生活。我母親就過著這樣的日子。」
李琰:「這是每個人都希望的。你的媽媽很幸運,她實現了。」
戚晚:「她並不幸運,她有很多煩惱,連我都不知道。直到她自殺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她早就厭倦活著了。事先一點預兆都沒有,她沒有朋友,這件事沒有告訴任何人。」
這之後,戚晚花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在聊母親安閒。
其實不用李琰分析,這些表述戚晚也明白意味著什麼,安閒在她的人生里占據很重要的位置,影響的比重也最大,她不自覺地聊起安閒便停不下來,似乎很需要與人傾訴。
戚晚不禁在想,是否自己一直沒有從母親的自殺中走出來?
已經十幾年了,她還在介懷嗎?
李琰問:「如果你願意,能不能跟我說說在媽媽去世之後那三年裡,你對生活的感覺?」
戚晚回憶片刻,說:「我感覺大部分時間都是不清醒的,每天腦子都很沉,思路變得很慢。那時候我在住院,作息規律,但心情很差,還有很多吃藥後的副作用,我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時間過得太慢了。但神奇的是,就算很煎熬,我竟然也撐了過來。當有一天我忽然感受到輕鬆愉悅的心情,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似乎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李琰又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戚晚:「三年多以後吧,我當時已經出院了。」
李琰:「後來那些症狀沒有再復發過?」
戚晚:「胡思亂想還是有的,但情緒上已經不再極端。」
李琰:「我想你的醫生應該也提過類似的建議,多交朋友,多和親人朋友接觸。」
戚晚:「是的,但我的情況特殊,這種方式不適合我。如果要我為了交朋友而交朋友,我會覺得這是無效社交,強迫自己完成之後感覺會更糟。」
有心理病的人,換一個角度來看,通常都是自主意識在覺醒,或是自主意識十分強烈的一群人。
他們未必會真的做出實質性的行為上的反抗,卻在思想上較勁兒,時間久了這種情緒越積越多,無法消化,就成了情緒問題。
當然也有人認為,這樣的人是不喜歡正面與人衝突,或者是社恐,這才選擇只為難自己。
戚晚的表現恰好符合以上這幾點,李琰已經有了初步判斷。
李琰繼續引導著話題:「那麼再說說你和男朋友。你應該很信任他。」
戚晚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心裡生出疑惑——她剛才有提到余鉞麼,還是之前在微信里說過,或是辛念告訴李琰的?
隨即戚晚答道:「他讓我覺得這個世界沒有那麼陌生、遙遠。」
戚晚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出院後面對社會,不只是恐慌、恐懼,還有強烈的割裂感,好像自己原來不屬於這裡。
在重新投入社會之後,她也接觸過一些異性,有過短暫的同性朋友,當然也有異性表示好感,發出追求信號。
但這些人同樣給她一種割裂感,她本能地排斥抗拒,還沒開始就已經下了判斷,認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直到余鉞再次出現在戚晚的生活里。
戚晚出院後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和這個世界是有連接的,她覺得余鉞不止親切,而且能給她十足的安全感。
不過這種安全感倒並非是因為他的職業,還有他們對彼此的熟悉。
余鉞知道她的過去,記得她以前的樣子,而不似她出院後認識的那些人,他們見到的只是後來的她,那個佯裝無事生活太平的她。
最主要的是,余鉞明知道那些事,卻沒有做出任何令她不舒服的行為,他很關心她,隨便兩句話就問到點子上。
戚晚笑著形容:「他是做警察的。這個職業會給人一種神秘感,因為他們接觸的奇葩事比較多,還有很多案子是撲朔迷離的。可他這個人很坦白,他是個沒有秘密的人。」
說到這裡,戚晚不禁頓住了。
其實這一點她此前並未深究過,如今不經意地說出才發現,原來余鉞在她心裡竟是這樣的。
沒有秘密,坦誠的,坦率的。
同樣都是來自過去的朋友,這一點辛念和黎湘就與他不同。
她們身上充滿了迷霧,一層疊一層,遮住了原本的模樣。
只有餘鉞十幾年如一日。<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