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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劇本里的設定,現在許喬沒有購房壓力,結婚壓力,她的困擾更多的來自精神層面,如何做人的難題上。
許喬問:「你知道我最討厭聽到哪兩個字嗎?」
江蘺搖頭,她對許喬世界裡的東西都是充滿好奇的,即便是許喬討厭的東西,她都覺得有趣,想去擁有。
許喬看著江蘺懵懂且閃亮的眼睛,覺得有一點欣慰,因為她在城市裡的困擾,到了這個山里,在江蘺面前,似乎完全「治癒」了。
她是從大城市來的,這裡的人都很喜歡她,這是因為人骨子裡的慕強心態。
許喬說:「就是『討喜』兩個字。這兩個字帶有嚴重的人格貶低,是一種高高在上帶有強烈惡意的用詞。這個人不夠討喜,你這麼做太不討喜了——這種話我聽了就噁心。難道每個人都要活成討好型人格嗎,生活里真遇到這樣的人,或者在電視裡看到了,周圍的人最真實的表現就是排斥啊。討好就是卑微,卑微的人沒有人看得起。可是為什麼在評價一個人的時候,要用討喜這樣的形容詞去壓榨對方,給他人強行制定標準呢?我的人生就是為了討你的喜歡嗎,你憑什麼用這兩個字來控制我?你不喜歡我,那你也沒有討我的喜歡啊!你是不是在PUA我啊?」
江蘺抱著雙腿,將頭歪在膝蓋上,專心地聽許喬發泄。
她並不知道什麼是PUA,許喬解釋了她也沒聽懂,只知道那大概是一種強行灌輸的,違背對方個人意志,惡意洗腦的行為。
許喬越說越激動,江蘺卻覺得這一切都很好,許喬竟然可以說出這麼多東西,用詞既深且美,她雖然不完全懂,卻覺得恰到好處。
許喬發泄了一通,又看向江蘺。
許喬笑了,江蘺的眼神似乎撫平了她的不平,有一種很微妙的療效。
「還是你這樣好,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沒有煩惱,煩惱都是我這種人才有的……呃,庸人自擾。」
許喬坐下,聲音放輕了,也不管江蘺是否理解,繼續說道:「最可悲的是,連我自己都在這樣要求別人。我討厭這樣的為人處世,但我困在裡面掙脫不出來。我衡量一個人一件事的標準,往往也是那兩個字。我對這個世界也有刻板印象——因為他不討我喜歡,所以他不好。我排斥他,討厭他,跟他做對,逮住機會就跟熟人或陌生人編排他的壞話,用盡我所有惡意,將他貶低成我想像中的那種人。別人相信了,和我一起罵,這樣我就爽了,痛快了,我用這種精神勝利法告捷了,我贏了!」
江蘺仍沒有完全理解,但她隱約感覺到,似乎許喬是有一部分是「清醒」的,這種「清醒」是痛苦的,就像嬰兒衝破羊水後發出了啼哭聲。
許喬看不起那種行為,卻又無法擺脫,所以她才會說「還是你這樣好,什麼都不知道」。
許喬說:「你知道嗎,如果你沒有發現自己的無知淺薄,整日沾沾自喜,你會獲得快樂。最可怕的是有一天你發現你的快樂是膚淺的,又無法擺脫這種膚淺。我曾經問過一個關係很好的姐姐什麼是成熟,她說成熟就是不再為他人的肯定而努力,擺脫『討他人喜歡』的束縛,不被他人的否定所左右,找到自己感覺舒服的生活方式,將心裡最敏感的部分和對外打開的窗口分離開,敏銳的感知力只對柔軟的東西,而對於外面那些明槍暗箭只需要豎起盾牌。」
在提到這個姐姐時,許喬的眼睛裡也流露出嚮往,似乎她已經將此作為自己努力的目標。
這些台詞都是戚晚打磨出來的,改了許多遍。
導演誇獎台詞意思深邃、優美。製片卻擔心觀眾聽不懂,領悟不到。有深度的東西往往是枯燥的東西,現在很多觀眾習慣了囫圇吞棗,早就不會細嚼慢咽。最好就是給他們簡單粗暴直接的東西,越淺越好,淺就易流通,深就是票房毒藥。
而黎湘看到台詞,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她也一度想「成為」郗晨一樣,她想這些台詞中的描述或許正是戚晚的嚮往。
她是知道戚晚的,如果戚晚足夠「鈍」,也就不至於因為精神困擾而住院,更不要說將敏銳的感知力只對柔軟的東西開放了。
人往往就是用自己敏感的柔軟的部分,去對外面那些明槍暗箭、不堪世俗,受傷是一定的。
而豎起盾牌,想像容易,做到太難。
像是戚晚的性格,她只有去放開懷抱感受世界,才能寫出感性的文字,然而在放開懷抱的同時,接收到的不只是善意,還有惡意。
正是因為惡意太多,當一個人偶然受到陌生人善意的表達時,才會心中溫暖,熱淚盈眶。哪怕作為旁觀者,都會為之感動。
最後黎湘只是說:「台詞沒問題,再精簡一點吧。許喬的表達會拖慢劇情節奏,放在中段用來緩衝緊張感比較合適。這後面應該就是命案了吧?」
戚晚轉向黎湘:「對,這裡是整部電影最溫馨的時刻,等兩個女生交心之後,江蘺就要下手了。」
黎湘回望她:「我很期待。」
也不知道為什麼,當聽到這四個字時,戚晚敏銳的捕捉到一絲信號。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無法跟他人描述形容的感覺。
當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
而這種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信號,對她似乎還有一種暗示的力量,像是鼓勵。<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