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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的倒很快,可惜字很少,只有一個字,好。
柏言有些沮喪地趴回桌面,支著腦袋擺弄手機,「你開車回去嗎?我們一起走,你來接我一下,或者我來接你?」
「我下周去G市出差,到時候直接過去了。」
「哦。」他不死心地又問,「你打算待多久?」
「吃完飯走。」
「留下來住一晚吧,你的房間還留著。」
很久才回說,「看情況。」
被對話間的冷漠刺傷,柏言怔怔按熄了屏幕。
柏言的爺爺和莊辰栩的爺爺是很好的朋友,創業夥伴,各自打出了一片天下,再加上生意往來密切,幾十年了關係仍然很好。莊辰栩的母親因為難產去世,父親忙於工作,莊爺爺身體不好,柏爺爺就格外心疼莊辰栩,總把莊辰栩領在身邊照顧。
正好他和莊辰栩年齡相當,可以湊個玩伴,他們兩幾乎是一塊兒長大的。也許是缺少父母在身邊的關係,莊辰栩對外性格一直十分冷淡,就算他家對莊辰栩好,莊辰栩也不過是維持著一種游離在外的禮貌尊敬,會感恩但不算親密。
如果不是柏言夠自來熟,不停地熱臉貼上去,也許他們不會有這樣長久保持的朋友關係。
朋友來來去去,最後各自際遇不同,天南海北各處一方的很正常,聊天群剛開始熱火朝天後來逐漸冷落,最後可能只有某些特別的節日的時候才會打電話問候一下。人生本來就是一條獨自行走的道路,怎麼能期望一個人能由頭至尾地陪伴呢?
從小到大,每一個時刻都在經歷離別。就好像柏言小時候養的小狗,出門時因為車禍死掉,他哭得肝腸寸斷,連著幾天吃不下東西,可現在回憶起來只有一個模糊的歡快朝自己吠叫的影子,連花色都記不清楚。
而一想到他和莊辰栩也會這樣,他又有一種好像心臟被挖空了一塊的感覺。
他能感覺到隨著年齡增長,他們正在漸行漸遠,他原來以為自己是最了解莊辰栩的那個,但實際上,人是這樣複雜,自己了解到的只是莊辰栩想展現給自己看的那一面。
和對其他人一樣,莊辰栩也在對自己表演。
他們不過是兩個陌生的個體,為了好好相處,會拼命地掩飾自己,偽裝自己,粉飾缺陷。
誰都不敢冒著把人嚇跑的風險,暴露真實的自己。
朋友。柏言忍不住想,他很努力地想做好一個朋友的本分,為什麼事情總是這樣困難?會發展到他措手不及的地步?那要怎麼做才是對的,因為自己太自私了嗎?他不過想要留下珍視的東西罷了。
從第一眼見到莊辰栩,柏言就覺得他們很像。
莊辰栩沒有母親,父親也常年在外。而自己雖然有父母,卻因為是協議婚姻,早就各自在外組建了新的家庭,並且都有了孩子。自己在其中格格不入,哪裡都沒有他的位置。
他們都是多出來的那塊。
所以他會對莊辰栩特別的上心,兩個小孩湊在一起,依偎取暖,就能躲開大人世界的紛爭複雜。只有莊辰栩知道他所有的故事和秘密。
這麼多年下來,不用說,不用解釋,莊辰栩是最了解自己的。
他不想破壞這份默契。
空曠的辦公室冷清安靜,斜射入的晚霞被窗戶切割成兩塊,照在柏言的背上。他趴在桌子上小睡了會兒,做了一個凌亂的夢。
夢裡他還是個小孩,身上穿著用紅布拼貼的衣服,被拉去玩扮家家酒的遊戲。不遠處一個女孩正強迫一個小男孩蒙上紅蓋頭。
他走過去,發現小男孩眼淚汪汪,快哭出來了,臉蛋白皙粉圓,像個洋娃娃,他拉起小孩的手,手也是軟乎乎的,他一下子就很喜歡。他看著小孩的臉,蹲下來,認真地問,「不要哭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做我的新娘?」
再大一點,在一條荒無人煙的小路上,他被人牽著手逃跑,掌心汗濕了,攥著他的手很用力堅定,似乎害怕會把他落下。
他跑的很吃力,心跳得快蹦出來,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跤,額頭流血,手也不小心甩開了,空落落的,一瞬間很害怕,好像只剩自己一個人。但很快,急促的呼吸聲跑近,眼前被陰影覆蓋,他抬起頭,是小孩在他面前蹲下身,讓他趴到自己背上。
羸弱的背脊很瘦,隨著奔跑的顛簸,他不時會被脊椎凸起的骨頭硌到。周圍漆黑空曠,臉上的淚被風吹乾,他慢慢把頭貼在小男孩的背上,聽著他起伏的心跳聲,和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內心就安靜下來。
時間飛逝,清晨的陽光里,他背著書包和另一個人肩並肩走在一起,那人穿著藍白校服乾淨整潔,風紀扣扣得端端正正,手裡拿著一杯插著吸管的豆漿。而他外套拉鏈沒垃,單肩斜背著書包,一手拿著麵包往嘴裡塞,一手還拿著筆記本在背化學公式,不時湊到旁邊人的豆漿那裡喝一口。微風輕拂,他附耳對那個人說了什麼,惹得人微微笑起來,笑容清爽乾淨。
最後一門高考結束的鈴聲響起,五層樓爆發出歡天喜地的呼喊,無數筆記輔導冊教科書雪花一樣從樓上往下扔,兩個人約在學校門口見面,他興奮地跳上男生的背,男生熟練地勾住了他的腿彎,接的很穩……
醫學大學的課堂,炎熱夏季,蟬鳴聒噪,他低頭按手機發出一條消息,旁邊人的抽屜一震,男生向他看過來,他斜撐著腦袋看回去,做了個偷溜的嘴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