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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就要到家門,卻在看到畫室里收拾東西的郗文容時,猛得剎住腳步。
郗文容安靜地給她收拾著畫室里的東西。
她一怔,生火的腳步跟著一頓,就這麼一停,於是就再也抬不起來。
郗霧很寶貝她那些畫具,她又是單親家庭長大的,而學藝術的成本很高,有些畫具很貴,她很怕磕了碰了,平時不讓人碰。
甚至小時候為了不增加家庭負擔,她就自己研究怎麼能靠技巧代替一些昂貴畫具,好縮減這方面的開支。
小心翼翼地對待畫室里的東西,已經成了她經年累月刻在骨子裡的膝跳反應。
郗霧從沒和郗文容說過這些刁鑽的心思。
因為最開始,郗文容不喜歡她接觸美術,她希望郗霧能圓她年輕時的夢,去成為一個芭蕾舞演員,剛開始的時候,她也確實是這麼培養郗霧的。
所以她很少在郗文容面前提關於美術的一切。
這是母女倆之間的心有靈犀。
所以她也從來不奢望郗文容能懂她對美術的那份愛與追求,更遑論對待畫具那種近乎神聖的儀式感。
可看著畫室里給她小心翼翼收拾東西的郗文容時,她喉間咻然瀰漫起一股窒息的感覺。
郗文容替她收拾那些畫具的時候還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包好、放進那些紙箱裡。
因為要搬家了,她又排斥搬家,所以郗文容只能替她做。
郗霧知道郗文容很愛她,郗霧也知道是自己連累了郗文容。
郗文容和她父親的愛情很庸俗。
一個落拓畫家和一個舞蹈演員,在大學裡一見鍾情然後相知相愛,但是雙方父母不同意,然後年輕氣盛和家裡斷絕關係私奔。
年輕氣盛又幼稚。
只是畫家終其一生籍籍無名,舞蹈演員在香港芭蕾舞團時發現自己懷孕。
面臨事業和愛情的抉擇時,畫家放棄了夢想,走進了GG公司的面試桌,舞蹈演員放棄了舞團的宿舍,住進了地下室。
後來妻子半夜很想吃一包糖炒栗子,丈夫因為超負荷的工作導致精神恍惚,車水馬龍的呼嘯間,糖炒栗子和那束夕霧花撒了一地。
那天夜裡,有一場好大的秋日夜霧。
因為懷孕前是舞團的台柱子,想養她做情婦的名流富豪亦是數不勝數,團長通情達理地給過她挽回的機會:「一個人的青春就那麼幾年,能去巴黎的演出機會也只有一次,你自己掂量。」
郗文容掂量了,然後郗霧活了下來。
郗文容好看,回了老家淺岸後,用積蓄開了一家小規模的舞蹈室,哪怕帶著一個拖油瓶郗霧,追她的仍舊不少。
不過她一個都沒有答應過。
原因就那麼一個:怕那個男人對女兒不好,而女兒還小,沒自保能力。
都說女兒長得像父親,可郗霧的叛逆似乎從基因上就有苗頭,比起父親,她更像郗文容,從外貌到脾氣,甚至比郗文容年輕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繼父和女兒的各種不良悲劇,社會新聞上報導、電視劇里演,看多了聽多了,有一陣,只要有男人追她,她晚上都做噩夢。
她不是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好男人,她是怕她識人不清的那個「萬一」害了她的心肝寶貝。
做了母親之後,總是又幸福又敏感。
郗霧小時候和她睡一張床,總是大半夜突然被媽媽抱得很緊。
直到她迷迷糊糊間回抱住她,往她懷裡鑽:「噩夢飛飛,霧九打跑他們了,媽媽不怕。」
女人抱她的動作才會慢慢放鬆下來。
很多事情,郗文容不告訴她,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她很聰明,從小就聰明,從幾本殘存的日記就大致推斷出了當年的父母愛情。
她看著小心翼翼整理她畫具的郗文容,又想起剛剛客廳里和她爭吵的畫面,於是握著的拳慢慢鬆開了。
那個男人有錢可以讓郗文容不再為生活奔波操勞、
那個男人對郗文容很好雖然郗霧討厭他、
那個男人有錢可以讓郗文容去巴黎了卻心愿、
那個男人可以讓她媽媽開心……
死掉的肉包和活著的母親。
狗的壽命只有十幾年,如果肉包沒被蔣透殺害,也許明天也會壽終正寢。
可是郗文容心底那個埋得很深的芭蕾夢還沒有實現。
郗霧知道的,十幾年來,郗文容從未荒廢過練習,因為她媽媽覺得萬一呢?萬一哪天老天爺瞎了眼,讓她有再次登台的機會呢?
哪怕一次也好。
加尼葉歌劇院的舞台她也許還能去呢?
你看,這選擇多好做?
她握拳的手鬆開,插進了羽絨服的口袋裡。
不就一個討厭的繼父嗎?
忍就忍了唄。
她不想讓郗文容為難。
她忽然覺得她真不是個東西。
冷笑一聲,渾身像套了層枷鎖似的,沉悶得喘不過氣來。
她沒去找蔣透算帳,托著步子去了天台,然後拿了酒,像現在這樣靠著牆、喝著懦弱的啤酒。
酒瓶子一聲聲扣在水泥砌的牆上。
她想要自由,可隨著時間的流淌,她忽然對自由的定義開始有了模糊。
蔣益暮是個有錢的男人,以至於郗文容在那麼多男人中最終答應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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