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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來救他的。
被囚禁的三月間,除了文慧,整個陸家再沒有一人在意過他的死活。
即便自己從未對這些所謂的「親人」抱有過什麼幻想,可當真正切身感受到這份薄涼時,心底還是會有些難過。
他們花著他所賺來的血汗錢,卻對供養者不管不問。
過去許念總不明白,這群吸血蟲一樣的怪胎,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陸文州為之賣命。
眼下他大約是懂了,只因為那是他的家人,從本質上講,他們都是一類。
「我知道,你對陸家有氣。」
飽經世故的老人一語道破他心思。
「您想多了。」許念端著茶,神色平靜,是一種死了心的漠然。
三太爺注視他良久,才自言自語般點了點頭,「你該恨我們的,你有這個資格,不是文州對你有虧欠,是整個陸家都對不起你。」
這話激怒了許念,猛地一砸茶杯,全不顧滾燙的熱水將手指灼傷,厲聲道:「路是我自己選的,是死是活都跟你們沒有半毛錢關係,我不需要你們的可憐,更不用你來對我說有沒有資格!」
放在過去,許念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敢對著這位「太上皇」出言不遜。
他一直都很尊敬對方,就像那些真正的陸家子孫。
「你會錯意了,」老太爺掃過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看起來並不生氣,「我來不是想為文州或者陸家說些什麼,我是為我自己而來。」
許念聽他說得奇怪,不禁皺起眉頭,沉默注視著對方。
只見老太爺的目光暗了下,雙膝一彎,竟當著他的面「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許念被嚇了一跳,幾乎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伸手就要去拉地上的老人起來。
「你這是幹什麼!」他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就算是賭氣,自己也擔待不起對方這樣一跪啊,當真是要讓他折壽不成?
一拉二拽無法撼動分毫,許念滿頭熱汗,老太爺的身子骨簡直比他還硬朗。
「你過去坐好,」他開口,將許念硬推回去,「早早把事情做完,你我都不用這麼辛苦。」
許念一臉不知所措,跌坐在沙發上,眼睜睜看著老爺子開始給自己磕頭。
老人家雙臂撐在地上,從許念的角度只能看到垂下的花白鬚髮,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這一下,是替大哥的。」
話音落地,地板上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這一下,是為了我自己。」
緊跟著是第二聲。
「這一下,」老太爺直起身,注視著許念通紅的眼眶,驀地咧嘴一笑,「書瑞,我對不起你,謝謝你成全了陸家。」
那是一段不怎麼光彩的舊事。
時光退去,泛黃的老照片上並排站了三個人。
年輕的三太爺在最中間,眉目間意氣風發,他的手臂展開,搭在左右兩人的肩膀上。
血緣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魔法,他身旁的兩張面孔與許念和陸文州極為相似,幾乎是照著模子復刻出來的。
不過,相似的又何止是容顏,就連發生在兩代人身上的故事都如出一轍。
70年代末的海歸博士書瑞,結實了野心勃勃的富家公子陸川和他的三弟。
感情的契機產生自某場槍擊案。
大雨滂沱的夜,坐在家中的年輕博士,收到了身負重傷的好友表白。
「你知道嗎?被打中的那刻我居然什麼都沒想,只是遺憾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死裡逃生。
多麼浪漫的深情告白。
就算是石頭做的心也該為此開出花兒來。
然而書瑞沒有答應,他坦言自己在國外早已成婚生子,一年後國內的工作結束,他就會回到妻兒身邊。
可作為愧疚的補償,書瑞答應在國內的這段日子裡,會竭盡所能的幫助陸川坐上家主之位,以報答對方為自己的一片「真心」。
可事實當真如此嗎?
有家室的又何止書瑞一個,早在十年前陸川就已經結婚,對此,他要求自己的三弟幫忙隱瞞,並答應以公司股份作為報酬。
本就是目的不純的接近,敗露也是遲早的事。
憤怒的書瑞在發現倪端後,第一時間找到了陸川對質。
他警告對方,若是不說實話,哪怕陸家依照他所規劃好的藍圖去做,自己也有一千種辦法讓他們的家族在中途覆滅。
陸川對此毫不懷疑,70年代的名牌大學生,又是海歸博士,專門研究國家經濟走向,不論從人脈還是能力,他都不及對方,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儘快讓書瑞平息怒火。
或者,乾脆讓他從這個世上消失。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書瑞迎來了他的「無妄之災」。
被囚禁的日子裡,除了每天承受著來自陸川的肉體折磨外,還有更加嚴酷的精神酷刑。
陸川時常會帶著妻兒出現在那間小黑屋外。
讓書瑞聽一家人的親昵打鬧,從而滿足自己那扭曲的變態欲。
他甚至不允許書瑞穿衣服,將他為人的最後一點尊嚴剝奪,強迫他低下頭顱,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服侍。
為了不再被摧殘,書瑞答應繼續幫陸川做事。
因此,陸川得以從十幾名兄弟中脫穎而出,順利繼承祖業。
偶爾的,他也會展現仁慈的一面,比方在囚禁的三個月後,陸川允許由自己三弟作為看護,帶書瑞出門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