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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站在病房外,跟作為家屬的穆勒匯報搶救情況:「你也能看到,患者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因為腦部的缺氧時間較長,能不能甦醒、甦醒之後身體各部位的機能有沒有損傷,都還不好說。」
穆勒紅腫著眼睛,認認真真地聽醫生說話。這位經驗老道的醫生突然心軟,穆勒是他見過工作最認真的護士,也許也是最孝順的小孩子。
是的,此刻穆勒看起來就像是個迷茫無助的小孩子,單薄的身體,倔強的神情,誰都知道晚香奶奶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這些年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出現。
但不知道穆勒怎麼這麼偏執,他就是不放棄,用盡一切辦法,花掉了所有的積蓄也要救她。這個孩子憑著不知道哪裡來的信念,一次次地崩潰又一次次地將她從鬼門關里喚回來,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會死死攥在手裡,執拗地和命運博弈,蠻橫又無理地相信著,晚香奶奶會一直活著,
醫生只能暗自祈禱,這次晚香奶奶也能被穆勒拉回來,但老人家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又捨不得看穆勒期待落空、失去至親的痛苦模樣。他想了想,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一直在研究你奶奶的病,我也知道這些年你已經讀過了很多精神疾病相關的書,所以你早該已經明白,患者大腦的老化萎縮情況已經很嚴重,這些年我們給她用過很多強效的治療藥,它們的副作用也在患者的身體裡累積著,腸胃、心臟、血液都受到影響,開始出現問題。」
「這次心臟驟停也是現在用的藥的副作用的一種,再堅持下去,往後像這樣的突發狀況只會更多。你已經留她夠久了,是時候做好準備放下了。」
穆勒本來已經止住的眼淚此刻又在眼眶裡打轉,他看著醫生,以一種被背叛的眼神。其實他早就知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他只是不願意相信,也不願意面對,只能窩窩囊囊地遷怒於人,來對抗無法改變現實的無奈。
醫生絲毫不怵,他暫時擱下了醫護身份,充當一個慈祥的長輩,輕輕撫上他的頭頂:「孩子,你該放下了。」
穆勒愣住,眼淚無聲淌過臉頰,秦諾和從一旁攬過穆勒的肩膀,將他帶到病房門口的長椅上坐下。
穆勒被他攬著懷裡,眼淚過了很久都止不住,他只能一下下地撫摸他的脊背,嘴巴貼著他的耳朵悄聲重複著:
「勒勒別怕,你還有我。」
「我來陪你一起面對,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雖然晚香奶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穆勒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把穆哈哈叫來了醫院。
走進病房,穆哈哈熟稔地拉過晚香奶奶的手,把自己的臉蛋放在她的手心裡來回揉蹭。
緩過神來的穆勒跟秦諾和解釋:「這是奶奶從小帶著哈哈玩時最常做的動作,也是哈哈的認知里奶奶最喜歡做的事,他把這個當成和奶奶問好的方式。」
「哦。」秦諾和點點頭,問他:「那你和晚香奶奶有問好的方式嗎?」
這時,晚香奶奶的眼皮微微顫動,手指也施了力,剮蹭穆哈哈的臉頰。
穆哈哈直起腰來盯著晚香奶奶的臉,一面說著:「穆勒穆勒,奶奶好像要睡醒了。」
穆勒趕快迎了上去,觀察晚香奶奶的眼球活動,果然,不一會兒晚香奶奶就睜開了眼睛。
「妞妞,這些年是奶奶不好啊,奶奶給你賠罪啦!」晚香奶奶大著舌頭說,臉上掛著慈祥的笑意,「哦,也不該叫你妞妞了,是奶奶叫慣了,誰叫咱家的崽崽這麼好看?」
晚香奶奶的記憶恢復到十幾年前,那天穆勒被穆百川帶著從學校回家。
那是初一第一節游泳課之後,穆勒抱著自己的花邊泳裙出現在了男更衣室,嚇壞了一個班的學生。老師逼著穆勒讓他請家長來,並反覆強調這次談話內容嚴謹,所以他那個患了痴呆症的奶奶不作數。
穆勒無奈,只能撥打穆百川的電話。匆匆趕到的穆百川被校長老師拉著語重心長地講話一個半小時,期間穆勒和秦諾和在操場走圈然後擁抱。
那天穆勒開始喜歡上秦諾和,直到高一那年秦諾和開了竅,才結束了他不大光彩的為期三年的。
那天穆百川也被逼著認清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自己作為父親是多麼得失職又是多麼重要。他下定決心要回歸家庭,並以此為條件讓穆勒剪掉了漂亮的長髮,並換回男生著裝。
不過穆百川不知道,穆勒其實從沒有怪過他或晚香奶奶。他同樣不知道,穆勒不是因為他說自己要盡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才願意打扮得「正常點」,他這麼做都是因為秦諾和:
被一個男孩子喜歡已經是很有負擔的一件事了,但如果這個男生優秀、懂事、又聽他的話,肯定要比「穿著裙子的小變態」要更值得喜歡一點。
那天回家,穆百川鐵青著臉,後面跟著臉色同樣陰鬱的穆勒。
晚香奶奶看到穆百川,愣了幾秒,錯過他去看他身後的穆勒:「妞妞,這個叔叔是誰呀?」
穆勒咬著嘴唇不說話。
穆百川把晚香奶奶拉進書房談話,不知道是怎麼談的,穆勒坐在客廳里,能聽到晚香奶奶淒淒的哭聲。
到了傍晚,穆哈哈放學回家,穆百川和晚香奶奶才從書房裡出來。
晚香奶奶看到坐在餐桌前的穆勒,扎一根馬尾辮,穿著藍白格子長裙,一張白淨的小臉上綴著小巧精緻的五官,尤其是那雙含情眼,跟她那個短命的兒媳婦如出一轍。